07章

    撞球这项运动,如果只争输赢的话,很快就会令人感到乏味,所以他们三人聚在一块玩时,往往佐之无聊低俗的话题,这样过程才会变得比较有趣。

    许宸说起自己新谈的女朋友,是一位高三学姐。学姐性格温柔,长相可人,两人目前相处很不错。

    冯一彬在旁饶有兴致地搭腔,打探起学姐的班级,夏明空却无心听下去——注意力总是被旁边和嘉宝一起玩拼图的周骛启分走。

    休息区靠着一扇落地的玻璃窗,午后寂静的日光洒落,给周骛启好看的侧颜细细绘上了柔和的毛边。他的脑袋微微歪着,眼眸低垂,很耐心地指向嘉宝手里拼图应当去的位置。

    幽灵就是这样的吧?

    夏明空心想。

    发光,忽闪,飘渺,还要贪婪无度地攫取人类全部的好奇和关注,让人类失去对现实的热情,一心只想朝其走去。有如水面之下绮靡的海妖,而夏明空是沉溺在他歌声里意志力薄弱的水手。

    “夏夏,夏夏?”

    一只手在夏明空眼前晃了晃,他得以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呢?”冯一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周骛启,以为他是在担心嘉宝,便说,“嘉宝有大神帮你看着呢,还不放心啊。”

    夏明空唔了声,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球杆,思忖片刻后,放下了球杆。他对另外两人说:“我腰不怎么舒服,状态不好,你们玩。”说完,迈开步子走向了休息区。

    飞走的三魂七魄,因为离周骛启越近,慢慢在回归主位,令他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桌上铺摊开一幅已经完成大半的拼图,拼图旁摆着吃剩一半的炸鸡薯条以及一块巧克力色的布朗尼蛋糕。嘉宝挖了一勺蛋糕泥放进嘴里,和周骛启说了句什么,笑得一脸开心。

    不知不觉中,夏明空的嘴角也被带着向上扬起,他在桌旁坐下,一边不给面子地戳穿嘉宝:“聂嘉宝,你变得可真快啊,刚刚不是还说不能原谅的吗?”

    嘉宝俨然已经成为了周骛启阵营的人,她开始帮周骛启说话:“可是漂亮哥哥道歉了啊,他还给我们带了蛋糕,”她说着指了指那块布朗尼,最后下结论——“漂亮哥哥可是很好的人。”

    夏明空不予置评,余光悄悄瞥了周骛启一眼,发觉他好像正盯着自己在看。他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想换个话题,于是伸手揩去嘉宝嘴角蛋糕的残渣,“咦”了一声,假装嫌弃地说:“你看你,又吃得脏兮兮的。”

    做完这个动作,他终于忍不住分出视线去看周骛启。两人因此目光相接,却默契地双双保持沉默。

    僵持了会儿,周骛启开口,他手指了指旁边的纸袋,跟夏明空说:“那里面还有,你要吃吗?”

    “什么?”夏明空有点没听明白。但他依照他的指示,打开了被忽略一路的纸袋,低头一看时,发现里边放着好几块用塑料盒包装得相当精致的巧克力布朗尼。

    他抬头,有些疑惑:“你买的?”

    “不是,”周骛启摇头,“我妈妈做的。”

    “因为烤这些蛋糕,所以耽误了时间。”周骛启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不是故意迟到的。”

    姗姗来迟的解释,令夏明空一怔。

    他想到在地铁口自己因周骛启晚到那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以及一分钟前他还提起嘉宝说的“不原谅”,再看手里一袋子飘香的蛋糕,瞬间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万分羞窘。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出于自己的羞耻和自尊,最终只是哦了声,便不再说话。

    他心情复杂地拆了一块蛋糕,闷头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在口中一点一点融化的巧克力口味布朗尼,味道真是很好呢。蛋糕的甜蜜掩盖掉他内心因误解他人而产生的愧疚,他就这样一口一口,把自己都尚未察觉但已然在疯长的情感吃了下去,藏进了身体最隐秘的角落。

    撞球聚会散场是下午五点之后。

    三人在前边打打闹闹,嘉宝和周骛启手拉着手,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三人之后。

    走到门口,冯一彬嚷嚷着要去上洗手间,夏明空和周骛启一同前往,留下许宸子在原地照看嘉宝。

    但等他们从洗手间出来,门口就只见缩在柱子后边打电话的许宸了——嘉宝不见了。

    开始夏明空以为嘉宝是跑附近草丛躲着,没当回事,等喊了几声,没听着回应,他才真正重视起来。

    他绕着周围找了一圈,始终没找到嘉宝的踪影,他紧张起来,跑到许宸跟前,打断他跟女朋友的电话,“阿宸,嘉宝人呢?”

    许宸闻言,暂时放下了电话。他诧异地朝门口的台阶看去,但却没找到几分钟前还缩在那儿的小人影,他奇怪地发出嘀咕:“她不在门口吗?”

    “不在,我找了一圈了。”夏明空语气很是着急。

    “但是,但是她刚刚还在的啊……”

    “估计早就不在了,”夏明空脸色一下沉了下去,见许宸一脸懵,自知跟他多说无益,于是回身去找冯一彬和周骛启。

    他语速有些快地告知另外两人:“嘉宝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冯一彬听到这句,立马想到了最坏也最大的可能性,“不能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吧……”

    听到这个推论,夏明空彻底不吭声了。

    母亲临出门时的叮嘱音犹在耳,她反复提醒过他,要他时刻把嘉宝带在身边。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就不去洗手间了,早知道的话,他不会同意带嘉宝出来……无数个已经于事无补的假设涌上心头,夏明空有些无助地喃喃出声:“我不知道,许宸说刚才还看见她……”

    虽然都人高马大的,但到底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冯一彬一见这状况也慌了。

    “那怎么办?我们要报警吗?”

    周骛启是现场唯一还保持镇定的人,他站在离夏明空不远的位置,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嗯,先报警,报完警我们再分头去找。”

    “我们离开才不到十分钟,许宸也一直在附近,嘉嘉可能只是贪玩走远了。”他说完,转头又对夏明空说,“你别担心,会找到的。”

    周骛启说这些话时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稳当,让焦虑慌乱的夏明空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他看着周骛启,表情虽仍不怎么好,但精神恢复了一些,他点点头,同意了周骛启的安排,“那我们分头去找。”

    四人以球厅为中心,分四个方向去搜寻。周骛启负责联络警方,同时去往南边嘉宝可能会去的地方,诸如蛋糕店、游乐园等。

    夏明空则往东边去了。

    往东是家的方向。

    说不定嘉宝只是起了玩心所以走远,她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夏明空揣着微茫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一边四处张望找寻,同时朝家的方向跑去。

    在马上要进小区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宝马5系通过了小区的门闸,车从里面开出来,车牌号他烂熟于心——是聂传风常开的那部车。

    然而车很快速地拐向了和夏明空相反的方向,因此只隐约让他瞧见车里除了驾驶位,后座似乎还坐着一个人,但因为车开得很快,他并不能百分百确定。

    然而这是唯一的线索,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心里衍生出强烈的直觉——车后座坐着的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聂嘉宝。他如梦般惊醒,想起要打车去追,可一回头,宝马车的踪迹已消失在人车往来不绝的街道上。

    他到得太晚了。

    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将他整个包裹住,他颓废地顺着街边的台阶坐下来,迟钝地感受到自己眼睛的异常,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又酸又涩,涨得他胸口发疼。

    嘉宝的抚养权归属问题仍悬而未决,虽然孩子暂时由母方照看,但聂传风常会在夏明月不在的时候来看望嘉宝,被廖梦如挡在门外多次。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是被世俗所唾弃的,一个喜欢男人的父亲更是如此。夏明空了解他,痛恨他,深深知道正因为聂传风是这样一名丧失了良知与道德的卑鄙之徒,所以他才极有可能在不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私自带走了嘉宝。

    他越想,心便下坠得越深。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备注是“姐姐”的联系人栏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拨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

    “喂?弟弟,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没……”

    夏明空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胶住了,往外吐字变得尤其困难,他努力平复了一会儿,才敢再开口:“我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夏明月回答他时的语调还算轻松,“我很好啊,你呢?很久没关心你的功课了,这学期在学校怎么样啊?学得还可以吧?”

    “……还行。”

    “今天是周日吧,嘉嘉呢?不在家吗?”

    “她,她在家——我出来了,在外面,我不在家。”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发没有底气,声量也越渐微弱下去。

    夏明月没有立即接话,只是哦了声。她发觉了夏明空语气里的不同寻常,静了一会儿,她声音突然压下来,语意变得严肃地问道:“弟弟,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聂传风找你了吗?”

    “没,没有,不是……”夏明空否认得很快,反倒使得欲盖弥彰的意味更重,但他继续做着无谓的挣扎,“都不是……你别多想。”

    夏明月猜到他不寻常背后的一部分来龙去脉,但并未没有往嘉宝身上去想。她放过了夏明空,没追问下去,可再出声时话语已不如最初那么轻快了。

    “弟弟,你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的,明白吗?”

    “好,我知道。”

    安静的电波传递之中,夏明空听见她叹了口气,很快,她要结束通话:“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今天要上晚班,你到家和嘉嘉说一声,告诉她,妈妈很想她。”

    夏明空嗯了声,手紧紧捏着电话,始终还是没能把嘉宝走丢并且可能已被聂传风带走的事说给夏明月听,他懦弱地向电话那头说了再见,然后把电话挂了。

    世界一片死寂。

    天好像压了下来,黑黢黢的,像一块生锈的铁,盖在他的肩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随后,他还闻到了泪水倒流进鼻腔里那种呛人的味道。

    他就这样坐在路边不知道有多久,身体变得僵硬麻痹,一直到手机在他手里发出振动,他才有所感知地抬起了手。

    屏幕被摁亮,来电备注写着,周骛启。

    他木木地接起,声音比他的灵魂诚实,混着哽咽的腔调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周骛启……”

    “我在的,”对面静了两秒钟,而后语气变得小心,他喊他,“夏明空,”

    “……你在哭吗?”

    夏明空抹了把眼泪,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哭了的事实,但周骛启的话来得比他的狡辩要快。

    “你,你别哭,”周骛启居然结巴了一下,他笨拙地安慰他,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我已经找到嘉嘉了,她现在跟我在一起,很安全。”

    夏明空还没来得及确认信息的真伪,下一秒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嘉宝糯糯的声音:“舅舅,我和漂亮哥哥在——呃……”

    旁边有人小声提示她:“小东山。”

    嘉宝乐呵呵地,立刻用上那声提示里提到的地点续上:“对!舅舅——我们在小东山的公交车站等你噢。”

    通话结束,他不顾一切地逆着车流的方向,在人来人往的步道上狂奔。

    整条街道的风路过他,他听见它们与自己擦身而过制造的呼啸声。一直等到他停下,那种雀跃欢腾的声音才终于从他耳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剧烈的喘气。

    他累极了,扶着膝盖保持半蹲的姿势,眼睛望向了前方小东山车站的站牌。

    白日近乎消逝,鹭岛像一只蛰伏在海洋边缘的乌龟,驮着这座因为夜晚即将到来而变得朦胧、晦暗不明的城市。

    因此视野里光线不足,他只能看到站牌下模糊的人影。他抬脚走近想要看清,只移动了两步,忽然,街道两旁原本熄灭的路灯闪了几下。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在他下意识眨眼睁开的瞬间,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路灯倏尔都亮了起来。

    而周骛启就站在站牌下,光风霁月的,像掌控这个世界所有光明的天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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