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一场，沈岚意犹未尽。犹豫要不要开口再看一场，但是这样没脸没皮白看又觉得实在不好意思。突然又想起郑大麦的衣服还在寝室挂着。于是给郑大麦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回寝室补眠，晚上散场之后带着大麦哥的衣服来找他。微信是今天早上加的，沈岚先是把郑大麦写给他的电话号码存好，然后试探着在微信上搜了一下，果然搜到了，看头像是一只小狮子，沈岚觉得应该是咪咪小时候的照片。微信名是马戏团的名字加ZDM，是郑大麦的缩写，点开朋友圈，都是马戏团的广告，现在在旅大，上个月在青岛。最近的一条是昨天发的，内容是半个月后会继续北上的预告。沈岚看到莫名口干了一下，喝了口水，然后在书架上选了一本最喜欢的《月亮与六便士》，还是精装版，开学初下了很大决心买的，随后翻开中间的一页，将写了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夹在了书中，抹了抹书皮，小心翼翼放回了书架上。
发完微信，趁着演员还在后台收拾，沈岚就悄悄走出帐篷，回学校的地铁上又拿出手机，郑大麦还没有回复他，应该是很忙，因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进行下一次表演了。他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郑大麦的朋友圈，心想：怎么都是广告？没有表演的时候呢？大麦哥都在干什么？有和其他朋友出去玩儿吗？突然又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工作电话，因为添加好友不需要验证，沈岚很沮丧，觉得一定是这样的。大麦哥一定有一个私人电话号码不愿意告诉他，里面记录了他丰富多彩的生活。
沈岚回到了宿舍，把晾干的衣服和鞋子叠好，用一个漂亮的塑料口袋装好，摆在桌子旁。然后打开电脑，准备查一查教师资格证报名信息和备考内容。电话突然震动，沈岚迅速把手机从桌子上捞起来，头脑中闪过大麦哥可能会说”好的。“，也可能说”衣服不用急，你好好休息。“。但他却在看见手机屏幕的瞬间愣住了。是妈妈打来了电话。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按了接听。
“岚岚，学习呢？”
“嗯，妈妈，我准备考个教师资格证。”
“你爸爸没得早，留下咱俩孤儿寡母，妈当初为了供你上学，给有钱人家做保姆，冬天手都裂了。辛辛苦苦把你送到大学，你就想当个老师？！倒是轻松。轻松也好，大不了我再出去做到死。哎。”
“妈妈，我再找找其他的，有的证书光是挂在公司名下就能赚钱的。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暑假工，能赚到不少生活费。”沈岚焦急解释道，他想到妈妈展示在他面前那双皲裂的粗糙的手，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别耽误学习。”
“知道了，妈妈。”
“期末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我听隔壁李婶说她儿子就是因为成绩好，直接保研了，都不用考试。”
“只出来了几科，系里前几名，您放心吧。”沈岚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上大学前无数个噩梦般的场景，妈妈喊叫和哭泣着将试卷甩在沈岚脸上，小时候用尺子，长大了是棍子狠狠敲在沈岚的后背和屁股上。沈岚站着不敢动，更不敢跑。他不能动，他柔弱的妈妈还需要他来保护。沈岚想到这里，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等成绩都出来了，把成绩单邮寄回来。”
“好的，妈妈。”沈岚知道妈妈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想要把他出彩的成绩单拿出去给街坊邻居炫耀。从很小就是了，妈妈总是前脚拿着成绩单接受邻居们的夸赞和羡慕，回到家就因为他某一科没有考第一而暴打他一顿。小时候沈岚还不理解，只是害怕。高中后他知道是爸爸走后，妈妈心里太苦了。
沈岚五岁前的生活是令人艳羡的，妈妈悉心照顾培养他，爸爸开汽车零件工厂，虽然工作繁忙，但每星期也总会抽出一点时间，回家吃晚饭。日子平稳幸福。沈岚有一天夜里起来，偷偷看到爸爸妈妈满面愁容在议论些什么，沈岚太小了，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房子车子和工厂都没了，爸爸也没了，搬到棚户区之后隐约听人说爸爸是不堪债务的压力，跳楼自杀了。关于这个重大的变故，妈妈从来没和沈岚沟通过，沈岚也很默契地虽然一肚子疑惑，但没有询问过。他最知道母亲的不易，所以从来都是默默承受。
电话挂断，沈岚脱力地向椅背靠去，随后两只手搓搓脸，准备继续在网上翻一翻，计算机考什么证最赚钱。才输入“计算机专业”，电话又震动起来。沈岚两眼一闭，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电话，是郑大麦。沈岚看见这三个字，鼻头和眼角就发红了。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按了接听。
“喂，小岚。”
“嗯，大麦哥。”
“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郑大麦听出了沈岚声音细微的颤抖。
“没有，我已经睡醒了。你表演结束了？”
“嗯，等下还有最后一场。”
“那我九点半到停车场等你。”
“好的，刚才你的微信我没有及时回，手机放在后台没有看到，表演结束在忙着收拾东西。”
“没关系，我知道。”沈岚听到这才知道郑大麦这通电话的来意，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回微信。想到这里沈岚的心好像被填满了，暖和和的。
“晚上见。”
“晚上见，大麦哥。”
沈岚挂断电话，突然升腾起一股罪恶感。妈妈还在艰难生活，自己还赚不到钱，却老是想着去看表演，那都是有钱人休闲娱乐的玩意儿。他很后悔，那天应该去图书馆待一夜，不应该去看什么马戏团，更不应该都放假三天了还没有决定考证方向，甚至连暑假工还没有开始做。沈岚想着，决定今天晚上将衣服还给郑大麦之后就不再联系了。拿起手机将郑大麦的电话删掉了，微信先留着，晚上万一没找到人还可以联系。沈岚想着，甩了甩头，开始认真翻起了网页。
晚上九点二十九，沈岚刚好走到马戏团帐篷门口，他不想多浪费一分钟，只希望赶紧还给郑大麦，然后就回寝室准备学习。他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证，是工程预算方面的，单是挂到公司名下，每个月也有近一千元的酬劳。虽然和他的专业完全不沾边，但是图书馆肯定有相关的书，学习对沈岚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他美滋滋地畅想着酬劳打到卡里，他分享给妈妈，然后给她置办东西的画面。
“来了，小岚。”
“啊，大麦哥，谢谢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还给你。”沈岚急匆匆递过去。
“谢谢，请你去吃宵夜，好吗？”郑大麦微笑着说。
“不用了，大麦哥，我学校还有事。”沈岚很决绝，决绝到郑大麦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啊，那好吧，送你去地铁站？”
“我自己去就行，都是大男人，不用送。”沈岚这一刻，钢铁得不像样。
“嗯，注意安全。”
“拜拜。”沈岚故意没有说再见，就是要警告自己，再也不见。
“再见。”
沈岚听到郑大麦这么说，有点儿恼怒，想对他喊再也不想见到他，又觉得这样很神经。于是笑了一下，转头朝地铁站走去。沈岚觉得很轻松，无与伦比的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沈岚又成为了原来的沈岚，他很厌恶自己这几天强烈地情绪变化，“这样才是健康的心理状态。”沈岚告诉自己。
沈岚夜里又做了噩梦，但是他很习惯了，起来喝了点儿水，又继续睡。早上六点起床，出门吃早饭，这样刚好不会撞到李强女朋友起床。然后就一整天泡在图书馆，每天按照计划学习，真的很踏实。四点半准时出发，去琳琳阿姨的烧烤店打工，她的烧烤店就叫琳姐烧烤，生意确实很好。这四个半小时是沈岚最忙碌的时间，他点菜传菜还要帮一个女孩子一起收拾桌子。这个女孩下班比较早，从七点半开始几乎只有沈岚在忙了。但是他很开心，这些工作对沈岚来说很简单，他甚至不需要用笔记就能背住每桌客人点的餐。当然刚开始也会忙中出错，比如第一天，沈岚就因为没有给客人退酒，无助地站在桌旁被喝醉的食客骂了很久，琳姐听到声音赶了出来，把沈岚拉到身后，先是解释小孩是新来的，是自己没培训好，又给客人退酒还打了五折。客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踢倒了一张椅子。
琳姐拍了拍沈岚：“去，帮姐把椅子扶起来，桌子收拾干净。”
“可是，我……对不起。”沈岚艰涩地道歉。
“是不是吓着了？这种喝多了胡闹的客人多得是。别放在心上，有姐呢。快去吧。”
“我……”
“你什么你？不会才做了一天就想跑吧。你这么能干，我可舍不得放你走。”琳姐打趣，又搂了搂沈岚的肩。
沈岚感觉空气都清冽了很多，笑着继续干活去了，干得分外起劲儿。
每天打烊之后也是沈岚很珍惜的时光，琳姐不让沈岚再收拾，说剩下的明天上午会有人管。然后就会拿出今天没卖光的几样小菜，自己开一瓶啤酒，给沈岚开一瓶汽水，坐在喧嚣过后的店门口。这个时候，沈岚就会给琳姐讲自己在学校的趣事儿，把琳姐逗的直笑。琳姐也会讲她儿子的事情，从小调皮捣蛋，上学经常把老师气疯，每天都在挨揍和挨揍的边缘。现在在南方的一个二本上学，快毕业了，也不知道吊儿郎当的能做什么。琳姐讲着讲着自己就笑了。沈岚很奇怪，为什么琳姐讲这些故事会笑。但是出于礼貌，他也只是听着，没有过问。
工资是每天日结的，沈岚喜滋滋地看着手机里琳姐发来的工资，三天加起来一共360元。然后充满斗志地准备开始第四天的工作了。沈岚穿好自己黄色的小围裙，显得利落又温馨。看见来了几个人，在门外最靠边的一张桌子落座。沈岚拿着菜单和六套餐具蹦蹦哒哒朝门外走去。
“今天腰子上货上多了，多推销点儿，问问客人要不要啊？”琳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哈哈哈哈哈，好的，知道啦。”沈岚偷偷白了琳姐一眼。
沈岚推门走了出去，快到桌边的时候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