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考核前陆秋就和秋络联系过,明日下午应当能到达余月,陆家会派人接应他,所以为了先和秋络他们见面,明日一早就得赶去浮海城的港口。
穿了半年的裙子,猛地一换上自己的衣服还有些不适应,连衣襟都险些反了过来。可能是戴过太多的漂亮的小玩意,如今让他头上只顶个白玉发冠怎么看都太过朴素了。
朴素就朴素吧,反正总不能让陆家知道他在落霞宗吧。陆秋这么安慰着自己,系上狐裘的绳后想起还未和清环告别,便锁了自己的门,走到清环门前轻拍几下。
门内没有动静,应当是去处理宗门事务了。陆秋没有再拍,而是用通讯令牌给清环发了几句祝福语,转身匆匆小跑去宗门外乘车赶船。
临近年关,街道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但有宗门的保护,附近还是有些人气的,不像那些凡间村镇,现在出门都得担心着猛兽或心术不正的修士。车夫带着草编的斗笠,驾着两匹白灵驹在他面前停下,问道:“走不走?”
陆秋把兜帽戴上,抬头看向车夫:“去西北那个港吗?”
车夫把鞭子松了松:“去,十文钱。”
陆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要灵石吗?”
车夫嘿嘿笑着:“不收灵石,只收这些带着铜臭的玩意。”
“可以。”他点头,心里庆幸自己平日是金银铜板多少都带些,不然今天得和这车夫再扯半天价格。车夫也是个闲不住嘴的,一口官话说的流利无比,得知陆秋是余月人,声音明显激动了起来。
“那是好地方啊,能托生在那儿的上辈子指定是大善人。”
陆秋咂嘴,不知为何外界的人都那么赞美余月:“其实也就那样,没外面说的那么好。”
“至少是比外面都先进的地方,无论是制度还是管理。”风又刮起来了,车夫单手把斗笠往下压着:“知足吧,那是被神眷顾的地方。”
“可我们不信神。”陆秋撩起车前帘:“我们最多是拜神,但谁也不会把神当真的。”
“那不好吗?”车夫把速度放低了些:“不信神,信自己,那就是最高的境界,人人都不信神,那就是人人可以自给自足,就是大同社会。”
车夫的模样看起来和四十多岁的凡人一样,但鬓角却有着星星点点的白,不知是雪还是本身的斑白。陆秋听他的用词和余月相似,便问:“您去过余月吗?”
“余月?”车夫歪嘴笑着:“那都是我建起来的。”
还没等陆秋再问,马车就缓缓停下,车夫点头示意到了。陆秋跳下车,从荷包拿出十文递给车夫,抬头却望见车夫单手扶着帽檐,笑容是毫不掩饰的张狂:“今天可让你摊上便宜了,你记住,我可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我是李佑中!”
他扶帽檐的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白灵驹便迅速变形,化为云雾,带着他向上飞奔,空中还传来他豪爽的笑声:“记得替我向齐芷打个招呼!”
陆秋呆呆站着,看着马车消失在天边,直到脖子有些酸才收回视线。去找自己要乘的船。对于这位大能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从老头和莲花仙人那里听到的描述,他还觉得这人会是和潭烨青一个性子,谁知今日一见,让他改观不少。
但那个齐芷是谁?陆秋想了一遍,从地位和关系来看,多半是莲花仙人的名字。他登上船,从窗子看向外面的浮海城,心道你怎么不自己去,我都离开浮海城了,难不成还能见到莲花仙人?
船上直到离岸还是没有多少人,只能说是余月的通行证太过难拿,不少人都只能远远望一眼那座城邦,毕竟条件严苛,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陆秋坐在窗边,一想到回了陆家又要应付那群亲戚就感到一阵恶心。
可能是大家族的通病,处处都是明争暗斗,自己小时候傻傻的,不知被同辈坑过多少次,还好自己天赋异禀,修为涨得快,才慢慢让他们收了欺负自己的心思。
他下意识用食指指尖磨着拇指指腹,一条食指粗的火焰小龙缠上指尖,亲昵的蹭着他。陆秋轻搓两下,把火苗掐灭,抱胸闭目,靠在椅背想自己的事。
临近正午才抵达余月,陆秋下船环顾四周,没找到陆夕月在哪里,便随意找了个茶馆等待。面前突然坐下一人,陆秋以为是陆夕月,抬眼发现面前的白衣人正在笑眯眯的歪头看他。陆秋立刻换上微笑,语气也带上些许久别重逢的兴奋来:“陆诚?”
白衣少年是他大伯家的二子,二人生辰不过相差一个月,陆诚比他年纪小,但童年时期就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心机。二人背地里都对对方厌恶得要死,但谁都不表现出来,毕竟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丝丝哥,我听四叔说你也去了浮海城,你加入了哪个宗门?”
陆秋牙尖嘴利,抿了口茶水的功夫就怼了回去:“我按正常年龄受邀进了宗门,比不过你们竞争得到的名额,不说也罢。”
陆诚的笑僵住了,他本应比陆秋晚一年历练,奈何母亲强势,让他比这个兄长还早一年离开陆家。父母替他向各大宗门报名,一个个的试炼与考核结果都不尽人意,最终还是母亲托人才将他送进玉凰宗,成为外门弟子。
“怎会呢。”陆诚的笑几乎要挂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的气质倒是变了许多,想来是去了落霞宗?”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也知道我娇气,受不得一点苦,挑来挑去就只有那里待遇勉强好点,我就去了。”陆秋心里畅快了,他知道陆诚的资质不好,只能等人来挑,而自己能随意挑宗门,无疑又戳了对方的肺管子。
“好。”陆诚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字,但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匆匆顺气喃喃着,不知到底在说给谁听:“修仙者不可过怒……免生心魔。”
陆秋听到差点笑出声,修仙讲究的是问心无愧才能不生心魔,看来陆诚是真的没学到好的,才来这里显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外门弟子学不到真正的功法,他也许会出于怜悯施舍给他些有用的秘籍,可陆诚一家都不怎样,他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想起这件事就来气。陆秋面不改色,但心中已经把人骂了一遍又一遍。十几年前陆家小辈要出席一次请神仪式,由大伯安排房间,陆家不分嫡庶,本该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房间,可偏偏把陆秋分到了最远的那间,还是储物间。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大伯弯腰笑眯眯的告诉他,他爹是家里最小的,他自然也不能逾矩,只能听他安排。当时年纪小,他只觉得储物间也无所谓,就凑合睡下了。
不过他也是乖宝宝,直接用通讯竹牌给陆夕月和秋络说了这件事,二人安慰他没关系,但当晚就从东面的房屋走水了,将兄弟姊妹全都烧了起来,等要烧到他的时候却被扑灭了,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看不得那家大人这么欺负一个孩子。
晚上走水,那就是火神那边出了岔子,原先选定了家族的长子作为火神的请神者,但那晚他被烧得衣服都焦了半边,自然不能再上场,只能由陆秋担任这一职。
房子都烧了,一大帮人只能在外面捱一夜,陆秋反而有床有房间睡,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了。
后来又听陆夕月给他复盘,其实大伯他们本没想让陆秋去,但见这火这么不近人情,怕自家孩子再受伤,干脆把陆秋推上去,反正自己也不心疼,跳的不好那是老四家的事,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请神仪式是可以获得祝福的,选择相应灵根的孩子,在跳完后可以获得灵力增长,幸运的话没准还可以使灵根品质更上一层,日后修炼也更加方便。陆秋没有跳过,被套上衣服戴上面具就扔上了祭台,只好跟着其他人跳。
得亏平时跟着陆夕月跑秘境,陆秋手脚麻利,体力也可以,只要是能看见的,他都跟着跳了下来。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参加这仪式,当跳完在原地喘着粗气时,只见自己面前火柱中走出位浑身由火焰包裹的男人,说是包裹不太恰当,应当是由火焰组成的人形,迈着大步向他走来。看着还没有自己胯高的陆秋,他便单膝跪下,握住陆秋紧握法器的手,仅是一瞬间,食指便传来针扎的刺痛感,陆秋小声嗷了一下,忙摊开手却发现一条火红的小龙盘踞在自己掌心。
他有些惊讶的看向男人,男人的五官隐藏在烈火之下,不过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又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只剩他呆呆的捧着那条小龙。等神全都消失在了柱间,他们才到台下去,小龙也趁着众人没有注意,回到陆秋体内。
他以为的隐蔽,却被大伯一家看得牙根痒痒,那本该是给他们儿子的,却被这个小鬼抢了先,但又不能动手,被神知道可是流放的大罪。
好在刚出了祭祀地,陆夕月一行人就在门口等着了,没有第一时间和大哥打招呼,他直接单手拎起来陆秋,让他坐在自己肩上,乐呵呵的夸道:“咱家丝丝真厉害,第一次跳舞就这么好。”还不等其他人说话,他就继续问:“见到神没有啊?”
当时的陆秋不觉有什么不妥,兴奋的回答:“见到了,他还给我条小龙呢。”
一石惊起千层浪,尤其是拄着拐杖来的曾祖父,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忙问他:“什么样的小龙?”
陆秋一手撑在陆夕月头上,一手把小龙从指尖召唤出来,那小龙缠在他的食指上,和祖父对视片刻,又钻了回去。
仅仅是片刻也足够他们兴奋的,曾祖父连连用拐杖敲着地面,面上是欣慰与激动:“我就知道,咱丝丝一定是最厉害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大伯母看起来牙都要咬碎了,忙上前道:“爷,孩子们都有不小的收获,他们也挺累的,快回去吧。”
曾祖父一挥手:“回,你们先回去,我们在后面走。”
貌似从这件事开始,两家的矛盾就越来越严重,老大已经开始对陆夕月明着刁难了,陆夕月从小也是被宠大的,自己不甘示弱,终于带着一家人出去住了,只有在必要的时间才把陆秋送回来学习。
陆诚这人和他娘也真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是外门弟子,得不到赏识。陆秋心里嘀咕着,心想若陆夕月再不来,自己就要走回去了。
陆夕月没来,来的却是一位女侠。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身着绛紫直裰,鹅黄腰带上挂着一串小铃,寒冬腊月衣衫单薄,但却利落,身上的那种肃杀之气也是无法叫人忽视,茶馆内连声音都低了许多,纷纷猜测这位是何方神圣。那女侠在茶馆门前站定,单手持刀,皱眉环视着,最终把目光锁定在陆秋身上,快步向他们走来。
陆秋还未开口,她便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喊道:“师兄。”
听到众人的吸气声,以及陆诚那如同吞了苍蝇的表情,陆秋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得意来,连背都悄悄挺得更直了。他慢悠悠起身,转头看向陆诚,笑道:“师妹寻我想必是有要事,恕不奉陪,告辞。”
众人见他一身富贵装束,本就议论纷纷,却在陆秋“无意”露出陆家令牌时不约而同闭了嘴。
众所周知,陆家没有嫡庶之分,谁的能力强,谁就能占得更好的资源,这位小公子想必也是陆家佼佼者。也就是这瞬间,议论从猜测和怀疑变为了赞美与惊叹,陆秋没有理会他们,和江梓淮一同乘上提前备好的马车。
到了车内,江梓淮面无表情的开口:“师兄,这里有隔音符。”
陆秋终于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太过厉害,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边笑边和江梓淮讲刚刚陆诚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