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来时已经是凌晨，裴寂脱了力，头靠在周北清肩膀上，以考拉抱的姿势被他抱在怀里。
周北清想把人带去他自己的公寓里照顾，裴寂不肯，他头上的纱布大的遮住了他半边眼睛，唇色白得像是刻意化上去的妆造：“我有住的地方，不跟你走。”
池昱心揪了揪，试探着劝道：“裴裴，就过去住几天行吗，你这几天身边得有人。”
伤口虽然缝合，但前两天注意事项也多，万一发炎什么的还会引起高烧，甚至昏厥，严重的，还有可能会心跳骤停。
裴寂固执地摇了摇头：“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了。”
池昱轻叹了口气，无能为力地看了眼周北清，他也不好意思再劝。
两人的因果，本就该他们自己来解决，大不了，这几天，他多去看看就是了。
周北清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进了车里，裴寂没闹，只是语气很平静：“你永远不会过问我的想法，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是这么的专制，当初分手时，我那般求你，你怎么没软下心肠回头看我一眼，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
周北清的手一颤，这是他最不愿记起的回忆，也是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本欲抬脚上车的池昱被周南浔一把捞了起来，替他们关上了车门，往后边走。
池昱有些懵，回头看他：“干嘛？”
“跟他们挤什么，我们自己坐。”
“......”
没得到指示，司机也不敢发动，沉默几分钟后，周北清说：“去山水湾。”
车子刚启动，裴寂就有了动作，看着像是要下车，周北清按住了他的身子，哑声解释：“那是池昱住的地方，不是我的公寓，你要是不想见我，我不会过去烦你的，行么。”
一晚上的折腾也累了，裴寂听后，也没说话，只是远离了他的怀抱，扭头看向窗外看着一帧帧倒退的夜景，后来又因为太过疲惫，而缓缓进入了睡梦中。
等车到了山水湾，他也不曾醒来。
车里开了暖气，将裴寂的脸蛋烘得红扑扑的，车门打开，灌进冷风。
他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扯到额头上的皮肉，疼得好像要醒来的模样，周北清将杨婶拿来的毛毯盖在他身上，驱逐掉了周身的冷空气，将人抱着进了屋里。
一楼客厅，杨婶端来几杯暖身子的姜茶，周北清抿了一口，抬头看向二楼的某个紧闭的房间：“池昱，这几天，拜托你照顾他了。”
池昱摆摆手：“裴裴本就是我的好朋友，就算哥不说，我也是要照顾他的。”
周北清嗯了声，不过一个晚上，他脸上就已经沧桑了不少，下巴冒出少许胡茬。
过了一会，他又开了口，这回明显带了点艰涩：“要是他醒来后，想要走，麻烦想办法留他住下来，至少也要等到伤口好了之后...”
想说放他走，但又舍不得，不知道这一别，又是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池昱心里都懂，也不等他说完，兀自打断：“哥，还是别把他逼得太紧了，裴裴性子要强，你越这样，他越想逃离你...”
周北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脸，他怎么会不懂呢，就是因为太懂了，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就那样放任他不管，裴寂找到机会就会逃去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的。
他要是狠下来心来，谁也没法改变他。
周南浔这几天也算是长了见识，屡次看到他哥这样推翻自己以前的认知，也不禁开始感叹：想他兄弟俩，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境优渥，就没吃过苦，唯独这爱情的苦，是让他俩都给尝了个遍。
自己还好，及时反省，靠着厚脸皮，将媳妇给牢牢地留在了身边。
而他哥...啧啧啧，能不能追回来，还另说。
看了眼池昱困得都开始翻眼白了，摇摇欲坠的，周南浔眼里蓄满心疼，一个裴寂，折腾他媳妇好几次了，要不是他未来可能会是自己的嫂子，周南浔还真的有点想揍人...
揽着池昱的腰，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耳朵：“困了？上去睡吧，我跟哥再说会话，待会就来了。”
眼睛里都起了水雾，池昱没逞强，揉了揉眼睛，低声说好。
原本想跟周北清说一声，看他始终保持着低头捂脸的姿势，便作罢，独自上了楼。
“哥，我们得想想，怎么跟爸妈说这件事了。”
周北清愣神，还有点头疼，很多事都得等他去解决：“过几天吧，我跟他们去坦白。”
周南浔大剌剌坐在那，抬起右脚搭在了左脚的膝盖上，抖了抖脚：“之后呢，反正这顿打是跑不了了，妈肯定也得哭上几天，但事情总要解决的，他们想抱孙子啊。”
周北清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瞅他：“你想怎么解决？总不能凭空去给他们变个孙子出来，还是说，你想...”
他豁然开朗，眉头舒展，周南浔也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哥，我们先斩后奏吧，二老看见了活泼可爱的孙子，估计就没那么气了。”
周北清说好，但还是有些无奈地搓了搓脸：“还是第一次干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有些紧张是怎么回事。”
“哥，你以前就是绷得太紧了。”周南浔没他那么大的心理负担，“爸待我们严格是严格，但总归是亲生的，犯了错，总不能打死我们是不是。”
“而且...”
周南浔的声音有些弱了下来：“我要是知道你当年为了这个家，牺牲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就不会装几年的纨绔了，早该懂事一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周北清欣慰笑了笑：“这本该就是我这个哥哥该担起的责任，总要给你竖个榜样。”
周南浔撇了撇嘴：“什么榜不榜样的，我只知道，有什么事，要一起解决，而不是让我躲在你的身后，还要跟着一起享受胜利的果实。”
“好了。”周北清不太适应这个环节，“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果然是有了池昱后，你也跟着感性了。”
他站起了身：“这几天，辛苦照顾一下阿裴，孩子的事，过几天就去看看吧。”
周南浔说好，双手插兜目送着他离开，在玄关处，看到那早已成长为靠谱大人的背影时，忽然喊了他一声：“哥。”
周北清回头。
周南浔笑了笑朝他招手：“这几年，辛苦了。”
周北清微窒，半晌，他勾唇一笑：“晚安。”
-
主卧里，依旧开了盏小灯，池昱已经睡着了。
周南浔洗漱完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又抬手去关了那小灯，呼吸来回间，池昱翻身动了动，抱住他的腰。
他小口呼吸着，生怕吵醒了怀中人，过了几秒，池昱迷迷糊糊地嘟囔：“哥回去了？”
周南浔紧绷的身体松了松，手熟念地往他睡衣底下钻入，抚摸着那光滑的脊背：“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池昱哼唧了声：“没，你不来，睡不着。”
周南浔心里满满涨涨的，侧过身去，将人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上：“媳妇，跟你商量件事呗。”
池昱言简意赅：“你说。”
“过几天，我打算跟哥一起去孤儿院看看有没有适合领养的孩子了，你想去吗？”
池昱‘唰’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忘了头顶还顶着周南浔的下巴，猛地一抬头——
周南浔疼得捂着下巴大叫：“我靠，谋杀亲夫啊。”
池昱瞌睡都吓走了几分，爬到他胸膛上，越过周南浔重新开了那盏昏黄小灯，最后才捧着他有些微刺的下巴亲了好多下，抬眸时，眼睛亮晶晶地：“想去，什么时候去，我好提前请假。”
周南浔气笑了，虎口掐着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有孩子了，我在你心中也必须是第一位，听见没，傻媳妇。”
池昱腮鼓鼓的：“你跟个孩子争什么。”
“不管，你答不答应。”他耍无赖。
池昱敷衍：“是是是，你第一位。”
随后，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手肘撑在床上，那么趴着，翘起的脚时不时剐蹭到周南浔的小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孩子的事：“是养男孩还是女孩，养一个还是两个啊，两个作伴会不会好一点，对了，是不是要年龄小一点的，要是记事了的话长大会比较麻烦吧...”
他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周南浔却一直盯着池昱因为热意，而泛红的唇，吞咽了下口水，眼神早已变得炙热，偏偏‘猎物’还没发现。
“周南浔，我问了你这么多，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池昱还在不满。
“不困了？”
“啊？”突然的话题转变，池昱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整个人就被饿虎扑食般地给压在了身下，他脸上浮现两抹潮红，“周南浔，你——”
周南浔撩开他的衣服，在那纹身处还有伤疤处亲了亲：“宝宝，睡不着我们就来干点正事。”
“......”
-
裴寂在山水湾住了下来，还请了假，池昱怕他一个人在家待着孤单，也跟着请了假，两人白天就在小区里转转，散散步，聊聊天。
周南浔晚间应酬回来时，周北清一般也会跟在身后蹭个饭，裴寂一看到他就会躲卧室里不出来。
周北清伤神，明知道他不乐意，却依旧每天要过来转一圈，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出发去孤儿院看孩子那天，天气很好，池昱本来打算也跟着要去的，但是裴寂额头上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整天都在想着要离开。
怕自己一出去，裴寂就会趁这个时间离开，周北清还没将人哄回来，不想就这么放走了，所以他也只得在家守着。
孤儿院已经办了很多年，周北清年年都会让下面的人捐款，但来实地，还是第一次，一进去，那大铁门吱呀地想，院长后面跟了几位主要负责人特地出门迎接。
都知道今天来的是大投资人，也是周家少爷，可以说孤儿院要是没有周家的捐款，应该不足以能支撑到现在，院子的装修已经翻新过，不说富丽堂皇，但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好住处。
院长是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婶子，听说是周家想要领养孩子，几天高兴得没合拢嘴，这样的家庭，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去了，都是去享福的，等同于给自己的人生跨了个阶级。
那些已经记事了的孩子没有一个人不想去的。
只是，周南浔哥俩都想找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小婴儿，毕竟这带回去，将来长大，也是要继承他们衣钵的。
刻意忽略了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渴望的眼神，院长领着两人去了一个小房间，推开门进去，光线很明亮，就连窗户都是南北通透的，里面放了两张婴儿床，其中有个娃娃哭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院长抱过孩子，轻拍着他的背，边哄边说着婴儿来历：“这俩孩子龙凤胎，被人躲过监控死角，偷偷地放在了院子里，带他们去医院检查过，出生不到两月，男婴有比较严重的心脏问题，手术治疗费用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弃养了。”
周南浔略略皱了下眉：“女婴呢，也有疾病？”
院长摇了摇头：“很健康，这孩子还非常省心，没见她哭过闹过。”
周北清有个问题想问，院长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继续道：“不是哑巴，会发声，就是不爱哭，饿了就嚎一声，吃饱了就睡。”
这么省心的孩子，都能弃了，很难不想到是重男轻女的家庭。
周南浔回头问他哥：“哥，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们原本打算一家养一个，不分男女的，但这个龙凤胎，分开了养也不太好。
至于男婴身上的疾病，对他们周家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接回去就可以立马调来相关的权威专家来进行诊治。
周北清稍一思索，便道：“要养，就两个孩子一起，别分开。”
周南浔赞同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躺在婴儿床的女婴刚吃饱，嘴边还糊着一滴奶，周南浔看过去时，她咧嘴笑了笑，手舞足蹈的。
池昱一定会很喜欢他们的，就像那个小鬼灵精池漫漫一样。
“哥，让我和池昱做他们的监护人吧。”
“好。”
周北清暂时还没找到合眼缘的，也不是很着急，便先让周南浔今天就去办了领养手续，先带着男婴去做个全面的体检，周北清站在外面的走廊上，难得有些心烦意乱，不止孩子，还有裴寂、父母。
人生三十载，第一次做这种‘出格’的事，他实在难以想象周云霆知道这事后，会有多生气，又会对他有多失望，听说，最近还在给他物色新的联姻对象，家里打过好几个电话来，他都以忙的借口没接。
先斩后奏，确实会给他揍得挺惨。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闭着眼轻按了几下，走廊尽头传来噔噔噔的清脆响，紧接着一声比一声高的女孩哭声：“院长妈妈，院长妈妈，呜呜呜，快去、看看澄澄哥哥啊。”
周北清睁眼，片刻的喘息足以让他精神得到了一丝放松，抬眸望去，只觉得有个粉色团子在自己眼前移动，还没回神，那团子一头撞在了他腿上，又因为反弹，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了两秒，然后张开嘴巴，呜哇地大哭了起来。
周北清：“......”
没哄过小孩，他瞬间有点无措，蹲下身来，试探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不哭了。”
并没有什么效果，他又伸出双手，问：“要不要抱。”
小女孩‘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哭着喊：“我要院长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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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抱歉，不好意思了，周总。”院长抱着包子，汗如雨下，止不住地给周北清道歉，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一会的功夫，就让包子冲撞了人，“她怕生，平时除了我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她谁都不信。”
周北清笑了笑，表示理解，这没什么，就是自尊有点受挫而已。
不是说小孩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大人，是他还不够入这小孩的眼，还是年纪大了，面貌真没以前那般俊俏了，阿裴一直不肯再搭理他，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裴寂：“？”
“院长，这小孩一直哭着喊的澄澄哥哥是谁，他们也是一同被弃养的亲兄妹？”
院长摇头，包子是2岁的时候被扔在了孤儿院门口，现在已经5岁了。
而澄澄，今年7岁，是三个月前来的，他和父母一同出游玩遇到了车祸，父母抢救无效，而他也因此断了一双小腿，才保住了这条命，家里的亲戚没人愿意养这么大的孩子，就送到了这来。
“这孩子心理出了点问题，来这三个月，一个字都没说过，就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院长说，“别的小孩子看着他裤腿下面空荡荡，都不愿意跟他玩，只有包子，整天就喜欢赖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那孩子也就听着，从不赶人。”
周北清没有去看那个澄澄，只是想到了裴寂，他们的身世有着同样的一种凄惨，阿裴肯定会很心疼这个孩子，也会很用心地带他走出阴霾的。
“院长，办手续吧，待会澄澄跟我们一块回家。”周北清如是说。
“诶，好。”院长丝毫不会担心澄澄这样的样子去了周家会有任何不适，反倒会是他新生的开始，由衷替澄澄感到开心，“我这就去办。”
“呜啊啊啊啊，院长妈妈，我不要澄澄哥哥走。”
小包子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知道她的那个漂亮哥哥要走了，还清楚地知道是这个帅气叔叔要把她的哥哥拐走，说时迟，那时快，小包子就跟个小豹子一样地朝周北清扑了过去，拳打脚踢的：“坏人！不许带走澄澄哥哥，你们都是坏人！”
周北清：“......”
周南浔有些想笑，在一旁看好戏，看着他哥有点手忙脚乱哄小屁孩的模样，突然问了句：“这小包子，会愿意跟我们走么。”
院长罕见地犹豫了，包子是她亲自带了三年的娃娃，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比其他孩子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可是周家...
周南浔也就是问问，他看出小包子的特别，知道院长不会舍得的，但没想到，院长最后感激地对他们说：“小包子有你们这样的家庭，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来时两人，回时六人。
周南浔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慌乱，很是怕哪个小孩突然就哭了，那怕是招架不住：“我们的准备好像不太充分，现在应该去哪？”
周北清稍微沉稳一点：“先去医院，给孩子们做个全身体检。”
“好。”周南浔想了想，拿手机的手都有点不稳，“不行，我还是得把我媳妇叫过来，他养过小孩，有经验。”
“哥，裴寂叫过来吗？”
“叫吧。”周北清有种假淡定，“孩子们也得认认小爸。”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