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伏伽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打算驭风踏房檐遁走,不想却又被温荞叫住了。
“魏伏伽!斐公子…他还好吗?”
温荞抬眸,眼神飘忽到他身后,那是炼石斋的方向。
“兄长他…不好,”
少女一听立时眼神聚焦在他,顿时换了副忧容,刚想再问,对面的少年急急开口。
“但是你别担心,兄长有五石散吊着,暂无生命之忧。”
“又是五石散,难道没了它,长孙斐会死吗?”
温荞捏着玉佩,声音慢慢低下去,阖眸划过一丝痛色。
魏伏伽也被温荞的神情微微怔住了,她竟然不知兄长他…
“温姑娘,兄长没告诉过你,他的过往?五石散…确是他救命良药。”
“过往?”
“不曾…”
温荞摇头叹道。
他从不向她提起自己的过往,自己对于长孙斐的了解,也仅仅是各处闲散途说。
魏伏伽见少女一副忧思,觉得她有些可怜,遂没再运气攀屋顶,想着今晚便予她说些兄长的过往,也令她宽慰些。
“你知道…那场牧粟之战吗?”
温荞身为中晋国人自然听说过这场战争,约莫五年前,中晋国同塞外蛮夷为争夺西边黄河走廊的百里土地而开战,可当时不知为何中晋国派了几乎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长孙舜庭与其长子冠军候长孙彧出战。
此番…居然战败了!至此黄河走廊不再种出粟栗,转而一片茫茫牧草供蛮族饲养牛马,史称牧粟之战。
中晋国的子民不愿再提起这一战,长孙家也因这一战一蹶不振,长孙老夫人更是长期带着小孙子长孙斐久居城外,远离是非。
“牧粟之战,我兄长也参与了。”
魏伏伽平静地说道。
久居市隐,温荞也知晓此二三,但听到此为证实,仍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魏伏伽。
彼时长孙斐才多大,十六岁?与她现在年龄相当,却经历如此残酷的战争,家人均战死沙场,只有他一人侥幸归来。
“所以…大将军与冠军侯都牺牲了吗?”
魏伏伽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却会问这些,会质疑这个中晋国子民都认可的事实。
少年背着月光仍掩盖不住一丝错愕转悲伤,心中翻涌万千情绪却答不上来一个字。
“这都过去了。”
魏伏伽不想再深议,毕竟兄长视它兹事体大,遂转移话题看向温荞。
“难道你不想知道兄长究竟是被何人所伤,又到底为何会沉瘾于五石散?”
魏伏伽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清隽的眉眼凝视着温荞,眸中不自觉地涌动着某种澎湃。不知为何,自己面对眼前的少女,总会想要对她坦诚。
思及此处,少年眼帘低垂,随意摆放的双手紧握成拳,猛然再抬头,目光坚定如炬,不忍骗她。
“五石散实为外邦舶来品…曾经为天家贡品,而官家为了兄长的…将它赐给…”
魏伏伽娓娓道了开头,温荞似空耳,没有听清。
因为屋外想起了小丫鬟道安声。
“老夫人,您慢点,温姑娘她…确实醒啦,精神头好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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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老夫人推门而入,温荞赶忙走上前去迎着,当再回头,哪儿还有魏伏伽的影子。
“老夫人,您怎么过来了?这天色将歇,对不住了,还让您担心。”
温荞搀扶着老夫人坐床前的软榻上,自己则坐在她人家脚边的矮凳上,自责得杏眼蒙着雾,垂眼低声叹道。
长孙老夫人倒没挂怀,见孙媳妇没有坐在对面的软榻上,赶忙起身将她扶起,满眼心疼地说。
“好孩子,不怪你,老身知道,这混小子一天到晚的没个正事,把你带出去竟不负责送回,听说这回又跟魏家老二出去鬼混了。”
老夫人此时外罩一件素色单衣,头发松散地挽着,一看便是刚入眠不久才起身,温荞抬眼瞧她,再听到长孙老夫人的关心,内心更是愧疚难当。
“谢老夫人挂念,我…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备懒得厉害。”
温荞低头咬唇不再言语,终究不敢吐露心声。
“哎,阿菟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现在身子重,还要带你彻夜看什么花灯,这花灯什么时候不能看,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
长孙老夫人关切地拉回温荞手,小心询问。
“荞儿,老身还是不放心,不若讲郎中请来替你把把脉吧。我今儿瞧你这脸色也不怎么好。”
长孙老夫人说完便伸手去碰温荞的额,温荞吓得立刻偏头躲了过去。
手也哆哆嗦嗦地缩了回去,浑身立时骤冷,脑海一片混乱,说出来拒绝的话表达稀碎。
“不…不用了,老夫人,我真的…真的…没事儿!这么晚了,就不去麻烦郎中了,何况我会来之前,斐郎已经…已经替我请了郎中…”
温荞闭了闭眼,反复吞咽了几次口水。
“替我请了郎中看过了。”
长孙老夫人未料到温荞对郎中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笑容短暂地凝滞在嘴边,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便依了荞儿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往后须得早些休息,若真有哪里不适,定要及时差人请郎中。”
温荞乖顺地点头称是,长孙老夫人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回去歇着了。
关门的那一刻,温荞长吁一口气。
长孙斐,今后你要怎的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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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两日,温荞都是在担心长孙斐的日子中度过,每每坐在梳妆台望着那枚玉佩出神,总会被一旁的小丫鬟打趣。
“温姑娘与二公子的感情真好,即便二公子他出了远门仍旧不忘送您玉佩以解相思。”
长孙老夫人留下的小丫鬟忍冬哪里都好,就是嘴巴停不住,一天到晚地说个不停,温荞有时候觉得忍冬陪自己解闷也挺好,有时候觉得…忍冬聒噪得很。
那清脆的笑声令温荞神思归位,她有些难以自洽地将玉佩扔进妆奁中起身出去散心,徒留忍冬在后面小跑叮嘱安全。
终是到了第三日,温荞突然想起一件尤为重要的事。
她欠霓裳坊老板娘的红盖头竟然未交工也未去补钱,思及此,温荞头痛不已。
可是,该来的事情终究要面对。
于是温荞一大早便拾掇了全部都家当,却仍然不够,想着再带着满满诚意去道歉,此事应该能解决。
这一次她学乖了,今日出门穿得尤为破旧,一身灰布裙襦,头上无过多簪饰,脚蹬一双草履,又抱着一卷破布正要往东洛城赶去。
忍冬此时又跟了出来,说什么都要让温荞带着自己。
温荞上下打量地小丫鬟一身粉色纱裙,佩同色耳坠与簪花,大眼睛忽闪,俏生生地站在她跟前。
少女对着忍冬欲言又止,又看小丫鬟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
就这样,忍冬携着“温荞”,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地朝霓裳坊出发了。
…
霓裳坊内。
“什么?老板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不用赔偿了吗。”
“是的呀,姑娘真有福气,有那么贴心的郎君替你还啦。我们这正经生意总不能坑人家两份钱的呀。”
霓裳坊里胖胖的老板娘笑眯眯地将破布包裹的银两又推还给温荞,一脸艳羡地看着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姑娘。
温荞耳边仍旧被那句“贴心郎君替你还啦,”震得嗡嗡作响,她双眸瞪得圆溜,一时半会还没有领会老板娘的意思。
当想要再解释,却被一旁的小丫鬟忍冬截住了话头,满脸俱是羡慕。
“姑娘,老板娘的话,我都听清楚了,您还没明白吗?这丢失的盖头呀,咱家二公子已经替您向霓裳坊赔付过了呢。”
温荞这才回神,闻言一时不得言语,脸颊泛起红晕一直没过耳后,嘴角这才松怔地笑道。
“哦…是这样啊,那…打扰了,老板娘。”
说完正欲离开,不料又被胖胖的妇人叫住了。
“温姑娘,这支珠钗还你…”
老板娘肉疼地看着温荞惊讶地从自己手中拿走那支价同吉光片羽的珠钗竟又忘记了道谢,不免心中算盘又打得啪啪想,最后也只得拱手让了出去。
京城这些“权贵”,她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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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小丫鬟忍冬都在赞叹自家的二公子有多贴心,对温荞有多痴心…
温荞当时也差点信了,可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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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长孙家的二公子长孙斐终于回来了。
那日,温荞正赶往老夫人房间前去请安,埋头疾步间,却觉得始终有一双目光追随。
少女抬眸,游廊的尽头,但见他一袭绀蓝广袖长袍,衣袂随风轻轻飘动。
长孙斐不知何时回了映月庐,原先的受伤苍白的模样全然不见,今日他头戴白玉嵌蓝宝石发冠,手持一把折扇,开合间尽显儒雅。
感受到少女的回应,长孙斐倚扇展笑,尤其那双桃花眼,仍旧眼眸含情,波光流转间全是温柔。
温荞见长孙斐堵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朝他走去。
多日不见,温荞还未准备好与他说些什么。
哪知长孙斐上下打量着她,半晌,却沉了脸,压低眉心质问道。
“怎的没戴我送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