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

    越清音喝得晕头转向,视野里的不速之客面容发散,好像有四只眼睛两张嘴,鼻子还在整张脸上到处乱跑。

    她伸出手指追着他的鼻子描,尽力凝聚视线:“这位美人,你生得挺别致……”

    慕相玄听这称呼,气得咬咬牙捉住她的手腕:“不读圣贤书,偏学柳七词,如今都知道上青楼喝花酒了!”

    他话不多说就拉着她朝门口去:“等回家了再与你讲道理。”

    越清音被拉拽走了几步,意识到受制于人,立即缩着肩膀与手臂要挣扎:“不是,你是谁啊……”

    可这美人好大蛮力,她拔了两次都拔不出自己的腕子,心底憋闷,强烈指责道:“真是可恶,相玄都没拉过我呢,你竟敢放肆……”

    慕相玄又气又好笑,步子停到门边,回头与她分辩:“好没良心,我没拉过你么?”

    “你从前贪玩,春天要翻山越岭看川河融冰,秋天又要漫山遍野摘花捡果子,时常兴致勃勃远离营地疯跑,玩到天黑又觉害怕,哪次不是我拉着你回家的?”

    越清音呆懵懵看着他,眼珠子迟缓地转了转,终于认出来人:“相……”

    慕相玄轻哼了声。

    对方面色实在不好,越清音甚至生出错觉,还以为是自己偷腥被捉了现场。

    “我只是在这儿喝酒……”她小声辩解道。

    对面的人没应答,少女迟来的心虚作祟,低头看看鞋尖,不敢再吱声。

    慕相玄原本满腹长篇大论、批评话语,可瞧着她在他跟前埋低脑袋,睫羽湿漉颤抖,又觉得就连她垂落的几绺发丝都十分可怜。

    他再也说不出半句重话。

    甚至还想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

    慕相玄叹了口气,压根拿她没办法。

    想起之前听屠军师讲过道法因果,他心道,大概这姑娘就是他宿世的冤家、命里的克星、前债的报应……

    慕相玄很干脆认了命,放缓语气对她说道:“先离开这儿。”

    他转身拉开房门。

    大堂原本的气氛喧嚣热闹,现在却静落许多,惯常被人声掩埋的丝竹乐声突兀地跳显出来,半死不活地暖着场子。

    只见满堂的客人都从酒桌上分了心,悄然打量望月坊大门前的新客——几位牛高马大、半张脸蒙着防风布巾的壮硕汉子。

    慕相玄快手将房门阖上了。

    他一眼就瞧出那几位汉子是越将军的亲兵,如今遮掩样貌过来,想必是奉命来捆这屋子里的两兄妹回去的。

    不知道他们多久能找来这间屋子,但眼下大门被堵,已经无法再从大门离开。

    慕相玄带越清音回到桌边,从花窗往下望,又见八九人马错落守在望月坊外,个个抱着长绳,拖着军棍,一副随时都能动手行刑的凶煞模样。

    越清音原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懵了,喃喃道:“看来明年的今日,就是我与二哥的忌日……”

    她恍惚念叨着:“没想到,结拜起誓这么灵验,竟然真会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慕相玄:“……”

    任由她迷糊咕哝,他在旁边冷静地想,走窗户也行不通了。

    他回过头,踢了下歪扭躺在地面的小倌们,一针见血道:“别装了,老实说,这儿有后门吗?”

    靠前的紫衫小倌顿了顿,睁开些许眼缝,暗自忖度。

    今夜他们来这上房,听闻两位客人只想听故事,起先也高兴了好一会儿。还以为遇上了能省心服侍的好客人,没承想……那姑娘实在太能喝了!

    紫衫小倌有些后怕,原本见那姑娘没什么欢场经验,他还耍了个滑头,没有让兄弟们一起陪饮,而是与十九位兄弟轮番陪她喝。

    若有懂行人在场,定要说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忽悠小姑娘。可谁也没想到,十几圈下来,酒量浅的兄弟已经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的酒意才刚刚上脸……

    幸亏他见多识广,认出人中酒仙,急中生智与兄弟们齐齐装醉躺倒。不然陪她喝完今场,恐怕他们得不省人事昏睡个三天三夜。

    然而糊弄没心眼的小姑娘容易,想骗面前这少年却困难。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肩背劲拔地站在他们身前,冷冷地睥下来,就让人感觉后颈一阵阵发寒。

    紫衫小倌率先不装了,睁开眼睛嫣然一笑。

    “这位爷说笑了,这儿是花楼,既怕小倌卷款逃奔,又怕客人背债潜逃,怎会有后门呢?”

    慕相玄安静看他片刻,从怀里抽出张官印鲜红的银票,夹在指尖朝他晃了下:

    “能在复杂边关经营这么久的花楼,应该有些不凡之处吧?”

    常年在边境游走,他也遇过不少三教九流,这些是非云集的场所,不可能没有半个藏匿躲事的后手。

    银票发出悦耳的纸张脆响,房间里的其他小倌都精神抖擞地“清醒”了。

    “呀,爷是个明白人!”

    花蝴蝶们将酒意伪装甩到脑后,鲤鱼打挺起来,争先恐后道:

    “实不相瞒,我们这儿确实有些门道!虽说没有后门,但藏人之处,花楼里多的是呢!”

    唯恐慕相玄不信,他们速速引他看上房的财位。

    那儿设了座花楼常有的狐仙娘娘木塑像,神龛上撒了桃花瓣,置了三两果盘供奉,红烛还在艳艳燃着。

    狐仙算不得正神,木塑像眉眼高深莫测。外人见了总是心怀忌惮、生怕冒犯,鲜少敢去翻查神位,正好利于包藏阴私。

    几人蹲下身,手脚利落地摆弄神龛,竟在下方移开一道隐秘木门,露出个半大不小的隔间来。

    有小倌视线流连银票,殷勤解释道:

    “花楼最怕纠纷,既怕官差流氓来闹事,也怕客人家中的正宫娘娘寻上门来发难,是以都会准备些临时的藏身之所!”

    慕相玄估算着隔间的大小,两人进去应该挤得够呛,只能让清音一人藏在这儿了。

    于是他招手唤越清音:“过来。”

    越清音自打认出慕相玄,就听话得像只鹌鹑,可来到神龛面前,她装满酒的脑子又不大够用了。

    她对着神龛上的果盘愣了半晌,数了数供奉狐仙、祈祷“紫气东来”的茄子,还有寓意“吉祥顺遂”的柑橘,为难地同慕相玄说:“我吃不下。”

    慕相玄:“……不是让你吃。”

    从前少见她饮酒,没想到她酒后是这样糊涂得可爱的性子。

    可惜时间紧迫。

    他有些遗憾地压下逗逗酒鬼的想法,匆匆将她塞进隔间,好声哄道:“你在里头待一会儿,先别出声知道吗?”

    说罢又转身,吩咐小倌们:“把隔间的门关了。”

    小倌们满心期待着过后领赏,殷勤备至地应了:“好嘞——”

    慕相玄一边观察顶上哪根横梁方便让他藏身,一边指了指还抱着桌腿的乌维言说:

    “找件你们的衣衫给他披一下,也整整头发,别让人认出他了。”

    话说着,他就相中一根长梁,迈腿往梁下的立柱走去。

    谁知变数就发生在顷刻间——隔间木门合上的前一刻,越清音伸手拽住他的衣摆,猛一使劲将他拽得栽进了隔间。

    “嘭”地一声,木门彻底合上。

    神龛下的隔间逼仄狭窄,慕相玄意识到压住了人,狼狈地撑起手臂,想要挪身。

    可但凡动弹一下,就能感受到四面木墙木门的挤压,还有一道被他压制在身下的馨软。

    少女轻哼唧了两声。

    “清音?”

    他惊得急喘了下,鼻息间猝然涌进气息。

    他甚至没闻到花楼里浓醇的酒香,只有那道熟悉的又清又甜的橙花气味,香得似雾一样将他包围。

    慕相玄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头脑发热,晕乎乎的,已经醉得不清。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依稀听见越清音说了些话。

    “什么?”他看不到唇形,一时间宛若真的失聪,仓促地低头重复问,“你说什么?”

    她好像没应。

    他勉强定回心神,知道她身子骨不如他,生怕自己将她压坏,索性搂紧她,凭空靠着腰腹力量翻了个身,带着她将二人位置调换过来,让她能够趴在他的身上。

    越清音只觉腰间一紧,随后轻飘飘地远离蒙灰冷硬的地板,落入少年体温煦热的怀抱中。

    空间太过狭小,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慕相玄在漆黑中闭上眼,努力不去闻漂浮的香气,也不去想自己身上压来的柔软,逼着自己拼命回忆读过的正统道藏清心诀。

    然而少女并不安分,仍埋头往他怀里蹭,凉滑如缎的青丝流泻到他的肩颈上,淹得他只敢仓皇失措地攥紧她的衣角。

    “坐起来好么?”他的嗓音里带了些哑。

    越清音却不肯独自起身,委屈道:“这儿太黑了,幸好你进来陪我……”

    慕相玄没了辙,一手虚虚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撑着地板,陪她坐起来些。

    越清音挨着他坐稳,不再乱动,又想起关键:“为何你会来花楼?”

    温热的呼吸极近,慕相玄听清她声音的方位,大概他只要低头,就能亲到她松软的发鬓。

    他走着神,轻声道:“怎么?”

    “你过来鬼混,却管着我,不许我来?”

    草原的少女惯会捕捉重点,径直越过自己的破绽,闷声问:“我不可以管你么?”

    慕相玄回过神,想说“可以”。

    可这花楼的话题并不妥当。

    身前人似乎猛然记起了什么要紧事,方才还软绵亲昵的嗓音,下一刻陡然增添了懊恼与怒意。

    “也对,慕大将军,我哪里管得了你。”

    她咬牙道:“知人只知面,谁知道你底下是个什么情况!”

    慕相玄怔忪了瞬。

    他还以为是自己身下难堪的反应被她察觉,顿时窘迫得想弓身退开:“我……”

    谁知身前的少女用力按住他的肩,扳着他要他靠近。

    他听见她忿忿不平的嗓音:“你还想瞒我多久!”

    少年黑暗中的瞳孔微微紧缩,听见未婚妻的愤怒控诉:

    “赐婚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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