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盛垚再次过来的时候,李沫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老家就在飞机场那边啊?离这儿应该不远吧?”
“嗯,就十来公里。”盛垚微微点头,淡淡回答。
李沫微微倾身向前,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刚才我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她想要给我杀鸡送蛋过来,我没让她过来,说你老爸老妈会送来的……你老妈是养了鸡的对吧?”
“是的,刚才我娘还跟我说了,让我下午去拿呢,你放心好了。”盛垚一边说,一边轻轻拿起苹果削皮刀,手法娴熟地为李沫削了个苹果,然后递给她。
李沫不知道后续该怎么讨论下去了,便安静地吃着苹果。
02
一周时间过去了,李沫回到家里。
这段时间,她腹中胎儿胎象稳定下来,身体也开始逐渐发生了新的变化。
李沫发现自己对食物的反应也开始变得不同寻常,容易犯饿,口味变得偏重,对某些食物有着近乎渴望的执念。
盛垚一如既往细心照料着她,即使大半夜她嚷嚷肚子饿了,他也会立即起身给她做东西吃,甚至还特意学了烘焙,平时就给她烤一些蛋挞或者饼干之类的放在那里给她当零嘴。
平时如果是李沫心情不好,盛垚也是尽可能哄着她,逗她笑,知道她非常在意女儿娜娜,他也尽可能多地陪她写作业,带她出去玩。
考虑到她做的是跨境电商,总是坐在电脑面前不好,又想方设法鼓励她多出去走走,与小区里的邻居多交流,有时候他还会安排一些麻将活动,说是让她也娱乐一下,换换脑子。
后期她肚子又大了些以后,考虑到她每天上下楼不容易,又把一楼的车库重新装修了一下,收拾好了,大部分时间让她在那里活动。
怀孕22周去做四维彩超,医生很不客气地指出她太胖了:“肚皮脂肪这么厚,根本看不清胎儿的发育状况。”
李沫心里一堵,确实,在盛垚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她已经比怀孕前增重了小四十斤了。
怀孕24周的时候糖尿病筛查的结果也给李沫敲响了警钟。
医生指着她的检查报告明确告诉她和盛垚,她的空腹血糖、餐后血糖已经严重超标,已经足够确诊妊娠糖尿病。如果再不控制血糖,李沫和孩子都将会有危险。
这次,盛垚也吓坏了,李沫更是蔫蔫地捏着检查报告,一声不吭地退出诊室。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盛垚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节制地满足她的饮食需求。
他开始为李沫寻找专业的健身教练,买了孕妇瑜伽服,垫子以及瑜伽球等运动装备。
每天,健身教练都会上门指导她进行适合孕妇的瑜伽练习,帮助她调整身体状况。
同时,李沫的饮食也受到了严格的控制,以确保她和胎儿的健康。
03
孩子终究是提前了二十多天就出来了,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孩子出来后还在新生儿监护室里待了半个月。
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给世界带来一种新生的暖意。
李沫在洗手间给娜娜洗头,而盛垚刚买了菜回来。
突然,李沫的手机响了。
李沫快速给孩子冲了水,把手擦干,一边拿起电话,一边示意盛垚给孩子吹下头发。
是范盈。
范盈问:“女人,在忙啥呢?”
李沫笑答:“刚给娜娜洗头发呢。”
“哦,”范盈应了一声,说:“孩子有啥动静了没?”
“还没有啊,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吧……”李沫一只手抚摸着肚皮,回答道。
“没事,你这都第二胎了,肯定像下个鸡蛋那么轻松……人家都说二胎比一胎好生,我外婆那会儿就拉个尿的工夫就把我妈给生在尿桶边了。”范盈在电话那头咯咯笑。
这时,是阳历的四月份,上午十一点半。
从李沫站着的位置看下去,窗外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空气中透着浓浓的、春天的气息。
挂断电话没多久,李沫感到腹部很不舒服。
她喊盛垚,说怕是要生了。
于是盛垚赶紧准备好必要的物品,交给在一旁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章娜拿着,自己则搀着李沫匆忙下楼。
这时候正是大家都在家里搞中饭吃的时间,又因为是周末,所以小区里很是安静。
盛垚和章娜(主要是盛垚)扶着李沫,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楼,等到了一层的时候,盛垚已经是满头大汗,而李沫也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小的章娜则脸蛋通红,眉头紧皱,紧张得都快要哭了。
所幸医院不远,但盛垚还是提前给医院打了电话。
04
并没有像范盈说的那样像生个鸡蛋一样那么轻松。
本来,李沫想着是要顺产的,因为她生章娜的时候就是顺产,尽管是第一胎,虽然紧张,但是生产过程相对还是挺顺利的,生章娜的时候并没有经历太多痛苦。
可是,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产痛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了,还没动静,后来检查又说是脐带绕颈,必须立即进行剖宫产手术才行,于是不得不改剖腹。
盛垚站在产房门口等的时候,看到还有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中年人守在门口,大家都神情肃然,互相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就各自或者看天花板或者望着墙或者走来走去地等。
大家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后来,出来一个护士,懒洋洋地问:“谁是李沫的家属?”
盛垚赶紧躬身向前,连连点头:“我,是我。”
护士戴着口罩,一双眼睛扫视了盛垚一圈后,声音里有了点温度:“祝贺你,生了个千金。”
然后,胸前搂着个大夹子,转身走了。
那两个还在等着的男人与有荣焉地赶紧向盛垚表示祝贺,祝贺完之后又继续严肃地等待,不知道护士小姐接下来会叫谁的名字。
在病房里,盛垚先是看了看那个皱着眉头闭着眼全身红通通的小丫头一眼,撅着嘴巴笨拙地冲那个根本没搭理他的孩子笑了一下,然后看向李沫。
此时,李沫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头长发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神情疲惫不堪,身上还不停地抖着,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太冷了。
但是,她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非常温暖的母性的光芒。
盛垚的眼睛里闪过一层无法言明的东西。
05
这期间,盛垚既要管店里,又要照顾娜娜,还要照顾李沫和孩子,估计是实在忙不过去了,把他妈妈给叫来了。
李沫未曾料到,与婆婆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产房,且如此仓促,所有的体面和礼节都被抛诸脑后。她只能尽力以微笑面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婆婆,尽管身体十分虚弱。
婆婆的相貌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看起来是那种很老实本分的。
和盛垚的翩翩风度不同,她一看就是农村普通妇女的样子,佝偻着背,满头银丝全部扎起来就只有一根老鼠尾巴那么多,还乱蓬蓬的,脸上的皱纹就像山里的松树皮。
要说有什么相似的,那就是母子都一样,高高瘦瘦,不爱说话。
而且,脸型很像。
看到婆婆的那一瞬间,李沫心中大石落地,以为找到了一个容易相处的婆婆,未来的婆媳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然而,她并不知道,有些矛盾往往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后来相处久了,李沫才真切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
在婆婆到来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家中就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风波。
李沫感到困惑不解的同时,也意识到或许婆婆的朴实只是表面现象。她试图通过日常相处来了解婆婆的真实性格,然而婆媳间的微妙关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洞悉。
盛垚为了平息这场风波,不得不暂时将母亲送回乡下。
事后他告诉李沫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这场短暂的冲突也让李沫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简单的家庭关系背后隐藏的复杂性。
同时,她也开始明白盛垚为何时常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家庭的纷争和压力让他倍感疲惫。
06
原来,盛垚因为有个聋哑弟弟,所以,作为大哥的他一直受不到父母的重视,在他家里,什么都是以弟弟为先。
小时候,与他同龄的孩子都早去上学了,他偏偏被父母留在家里,说是到时候要带着比他小三岁的弟弟一起去上学,怕人家欺负弟弟,就这样,他硬是错过了和自己同龄孩子玩的机会,遭受了很多嘲笑,让内向的盛垚从此自卑起来;
后来,他学习成绩优异,可是因为生活困苦,他妈妈硬是不让他继续上高中,只是上了个中专,导致他与梦想中的大学生活无缘,因此他心中一直怨愤不已;
那些年,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漂泊,怎么吃苦,包括后来娶妻生子买房子车子,做父母的从来不会主动给他打个电话或者有个只言片语问问他的情况,甚至连他生日,他们都从来没有记得过,只有他弟弟每年生日他们当宝贝似的要做上好多好菜……
他记得有一年,大概还是七八岁的样子,学校的孩子围着他和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又嘲笑又打骂,妈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又骂又叫地冲到那群孩子面前,把那群孩子吼走了之后,一把抱住弟弟又看又哄,却完全无视身边同样被那堆孩子吓得面色苍白的小盛垚。
盛垚说,记忆中,妈妈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更加不用说抱抱他。
小时候的盛垚,是真的很渴望得到妈妈的一个拥抱。
长大以后,父母会叫弟弟割稻子,扯鱼草,砍柴,放牛,但是却从来不会叫盛垚帮着一起做,朋友们往往笑盛垚命好,出生在农家,却出落得白白净净像个公子少爷,但只有盛垚心里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弟弟那样,热热闹闹地融入他们的生活。
盛垚觉得,在父母眼里,他好像就是多余的,从来都不是家庭的一分子似的。
比如,那年他回到家,看到妈妈又在继续吃着剩菜,他看了下,那菜都能牵丝了,明显已经坏了,他便一气之下把菜都倒进垃圾桶。
他妈妈看到了,不争不吵,只是从垃圾桶过去的时候用脚一脚把垃圾踢翻,他以为是自己没放稳,走过去把垃圾桶扶起来,他妈妈再次经过的时候又把它一脚踢翻,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妈妈是在用这种方式和他生气;
再比如,他要是在家里换了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他妈妈第二天洗衣服,会先把他的衣服拿出来,她把自己的和她老公以及弟弟的衣服先洗好晾好,再重新把盛垚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很多时候,盛垚真的很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但他的相貌无疑又很像他娘,所以,他的悲伤实在是比得知他是抱养来的更来得透彻。
他对李沫说,他宁愿自己是抱养的,也好过自己是亲生的却被当成透明人。
或者,他宁愿他父母对他吼,对他骂,也好过这样一辈子不骂不吼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难怪,盛垚时不时半夜睡梦里会做噩梦,说着什么“抱,抱……”原来是渴望母亲的爱呢,李沫心想。
只是,他偶尔噩梦里喊的“驾,驾……”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没有去深究,只是心疼地抱着盛垚,而他也心疼地对李沫说:“你我命运一样,你也有个眼盲的弟弟,还有个一直不成家的弟弟,你父母虽然看起来比我父母更有温度,对你挺好,但其实何尝不是可劲守着你榨?”
李沫下意识想说:“那可不同,我父母爱着我呢。”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去一争高低。
07
事实证明,婆婆的到来不仅完全没有减轻盛垚的负担,还大大增添了他的麻烦。
她既不会做饭——当然,如果所谓的做饭只是意味着把饭菜弄熟的话,那她还是会的。
但其实,她的厨艺,简直可以说是一场五味杂陈的灾难。
她做出来的饭菜,什么时候都是黑麻麻的,就如同夜色中的浓墨,让人根本无法分辨食材的原色。
青菜里面也还要放生姜和辣椒,不仅让李沫这个月子婆目瞪口呆,也让盛垚不住摇头叹息。
更令人崩溃的是,她做出来的汤,根本就看不出主料来得,只能看到又黄又黑浑沌一锅。后来,李沫打探到,原来她打汤都是用先前一道菜的洗锅水弄的。
也不会哄孩子:孩子哭闹了,她只会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嘴里嚷着:“啊哟,宝宝不哭,宝宝不哭”,气得盛垚只好把她扒拉到一旁,自己去抱孩子;
还动不动抹眼泪,摔房门:“嫌弃我做不了那就别叫我来啊,我放着你爸爸你弟弟不伺候,来伺候你们,你们还不领情?”
把个盛垚气得实在没办法,大家勉强熬了四五天后,他把她送回去了。
盛垚说:“知道吗?我就是个孤苦命,父母兄弟都是靠不住的,我只有你和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对你们好,我要让你成为全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对象。”
这句话融通夜空中最亮的星,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坚定,把个李沫感动得眼泪噼里啪啦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