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回京的前一天,温孤嘉宥带着众人紧赶慢赶到天黑,还是差了半日的路程,只得随便找了客栈休息。
他近来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留在京中的眼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几天来都没传回消息。
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温孤嘉宥向来不这么认为,平日里手下事情,只要他心有余力必定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
眼下情形,太不对劲了。
夜色寂静,乡色怡人。附近村庄的百姓晚上休息得早,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星光与月光。乡间小客栈没有那么多的空房,曲霜姿和江梅便住在一间。
江梅和乐知吃完晚饭,她推门而入被黑漆漆空洞洞的房间吓了一跳,“走错了吗?”她小声嘀咕一声。
曲霜姿转过身来看她,突然出声,“没走错。”
刚准备缩回脚的小梅又吓了一跳,愣了愣才走进来,她缓缓挪到曲霜姿身边掏出一张饼来,“吃点吧。”
曲霜姿确实没什么胃口,但她又怕江梅担心,只好道了谢接过。
“你是在担心那个账本的事儿吗?”江梅也趴在窗边,小声发问。那日她和长风负责吸引走温孤嘉宥的眼线,实则白芨已经偷偷潜入神龛掉包了账本。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快马加鞭的沈霁明此时应该已经回京恢复了身份,并把账本交到了余肃手里。
只是盛京那边最近安静的可怕,居然也像邵辰那面城墙似的,好像将一切风声都隔绝开来。
曲霜姿难免担心,“接下来的盛京可不太平。”
“你们都要小心,互相提醒、看顾着些。你姐姐那边我也会派人盯着。”她思忖片刻继续叮嘱。
外头有人轻叩了三下门,敲击的轻重间隔都是熟悉的,曲霜姿了然道:“长风,进来吧。”
长风朝身后看了一眼,方才谨慎地推门而入。
曲霜姿抬眼投去期待的目光,“有消息吗?”
男人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们明日肯定能回去,不要太过忧虑。”
曲霜姿轻叹一声,屋外凉风习习吹着有些渗人,她透过笔直绵延的羊肠小道望向盛京,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终究心安几分。
“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呢?”长风蹙眉问。
与此同时,江梅也递来探究好奇的目光,曲霜姿不由得将拳头攥紧了几分,她压低声音,话语里带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我先前只想着复仇,但我的仇,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语气悠悠,声又极轻,几乎和风声及外头一切的窸窣声融为一体。
“害死我阿娘的不是温孤昪,是皇权,是人心,是这个荒谬的世道。而只要这个世界的规则依旧,那么如我阿娘般无辜受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曲霜姿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决无比,“我们得拥有改变的权力,所以——”她拉长尾音,沉声继续道:“下一任的帝王,必须和我们抱有相同的愿望。”
言外之意即是,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要加入立储争斗当中,扶持一位值得信任、能够为百姓创造盛世的帝王上台。
风忽得止住,四周归于寂寥,安静得吓人。
江梅听得直发怵,但她还是率先发声,青涩的声音虽然微微发颤,却仍能听出其中的决心。长风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曲霜姿的眼睛,他勾起唇角,云淡风轻地坐在了凳子上,“知道了。”
此时已经亥时,曲霜姿还是等在窗边。
就在她以为今夜不会再起什么波折时,屋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三人驾马火急火燎地出了客栈,朝着盛京的方向去了。
马儿忽然跑得太快,不住发出嘶鸣,激起卷卷烟尘。
曲霜姿一眯眼睛,心道:来了。
温孤嘉宥的消息果真要比她的灵通,曲霜姿来不及感慨,用力拍拍长风的肩头,“一定注意安全。”她几个飞身跃下楼,牵起马儿便腾空而去。
她这批马是余肃为她寻的宝马,与曲霜姿磨合得极好。曲霜姿起先顾及着辛苦一天的马并未刻意加快速度,但这生灵很通人性,无需鞭策就将速度提到了极致,没用多久就追上了温孤嘉宥。
温孤嘉宥没想到曲霜姿会追来。
少女努力稳住速度,与大皇子并排而行,她佯装担忧,恳切地诉说:“大殿下,臣方才看见你急切地驱马离开,害怕您出了什么事。”
男人冷哼一声,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中依旧能窥见他煞白发灰的面庞。大皇子没有心情再温声细语,他扬起长鞭暴喝一声,试图甩开曲霜姿。
可惜未能如愿。他咬紧牙关,一启唇风都灌到了他肚子里去,温孤嘉宥恶狠狠地将风咬得大卸八块,“曲霜姿,定是你暗中作梗!害我亲族!”
“回京后我必不饶你!”他猩红着眼,眸子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曲霜姿不以为然,她一脸无辜地装傻,“大殿下,臣听不懂您说的话,臣一路上竭心尽力为您办事,未曾有半点不忠。”
“你们余家处处同我作对,我就说你那日那么多幺蛾子定是包藏祸心!”
两人同时提快速度,你追我赶不分伯仲,风咆哮着向他们撞来,被二人之间澎涌而出的火药味撞得粉碎。
曲霜姿低低一笑,笑声转瞬即逝,她立即正色一字一句道:“大殿下,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将字与字之间的空隙扯得极很长,裹着寒霜的话犹如一把锯子在温孤嘉宥的心头不断拉扯,磨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大皇子彻底失控,踩在马背上跳起,他在凌空抽出长剑直直冲着曲霜姿而来。
少女向后折腰,轻而易举地躲闪开。温孤嘉宥却还没死心,又是一剑破空劈向她,锋利的剑刃发出嗡嗡的鸣声。
曲霜姿不甘示弱,抽出一把短匕迎上去挡住。巨大的铮铮声把两个侍卫吓得清醒过来,都弃马腾空而起,帮着主子对付她。曲霜姿的出手迅猛,温孤嘉宥根本没想过一个女子的气力能如此强大,虽说这一下曲霜姿的匕首都隐身裂了个小缺口,但男人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曲霜姿的恐怖。
如果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紧握佩剑,恐怕他的剑已因为虎口发麻而脱手落地了。他心有余悸,就连骨头都因为这一击而无法控制地颤动。
他暗骂一声,连忙拉开和曲霜姿之间的距离。
温孤嘉宥没下死令,两个侍卫也不敢出手太狠,只能尽量拖延马上女子的行动。曲霜姿呵道:“不自量力!”弃了马,他们只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曲霜姿借力打力,她身法快、轻功好,她飞身直起,一脚就踹开了扑上来的侍卫。
那侍卫在空中爆发出痛苦的哀嚎,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期间还把另一个侍卫给撞了下去。两人狼狈不堪地地上挣扎,忍痛爬起时已经看不见前方的人影了。
温孤嘉宥没有回头看一眼,将速度提到极致,但马不是不知疲累的车具。他身下的黑马步幅不均,前蹄拖拉着后蹄走,弹跳也大不如前。
“我建议你现在放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曲霜姿语气毫不温馨地提示,换来的是男人的痛骂和反驳。
“不过是一匹马而已,累死便累死了!”他眼神如冷刀子般扫射过来,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曲霜姿咬牙,草菅人命者又怎么会管把牲畜的性命。
她不再紧追不舍,放慢了速度让马儿稍微休息。
温孤嘉宥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回到盛京。
他掏出令牌,勒令士兵打开城门。城门一开,他便飞也似得冲了进去。幸好眼下正处深夜,否则这横冲直撞的,百姓难免受惊。
曲霜姿远远跟在后边,在城门关闭前也亮起令牌,这才顺利通过。
进城后不久,温孤嘉宥急急停住下马,奔波一路的马腿脚骤软,抽搐着倒下,很快便没了气息。
而累死马的罪魁祸首却等来了人接应,换了匹马离开了。
曲霜姿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倒下的黑马旁,伸手探脉。原本跳动起伏的地方已经平息,犹如死水无波。
大皇子的马,自然也是万里挑一、能行千里的好马。马儿的身体还有余温,皮毛都被汗水浸湿,它睁着圆溜溜的大黑眼睛似乎还盯着主人远去的方向。
她轻抚过马儿的身躯,无声叹息。
曲霜姿抬头仰望孤单悬在空中的残月,她安抚性地揉揉自己的马,牵着马回了府。
余府的下人没想到曲霜姿会在夜半归家,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像余家这样的世家府邸,夜里有人守门是正常的,也并非是苛待,凡是负责守夜的白天都可以回家休息。
两夜轮一次,俸禄是照常的,算是人性化了。
“别打瞌睡了,把红盈带下去多喂些上好的草料。”红盈便是曲霜姿的红棕马,辛劳许久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还有,凤阳街上有一匹黑马,你们带上几个府兵把它带到郊外埋了。”曲霜姿下了令,便径直回了东院。
她很小心地不发出动静,步子放得极轻,生怕搅了府里人的好梦。尤其是余肃,曲霜姿这一走将近一个月,他伤病初愈又要和蝇营狗苟之辈纠缠争斗,自然是身心俱疲。
只是她没想到,余肃的房间居然还灯火通明。
曲霜姿嗳叹一声,拦住门口侍卫通报,轻轻叩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