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吗。”纪风雪面无表情，冷淡道。
负雪剑已出鞘，剑尖凌空抵住陆乘君的后心，只等剑主心念一动，就会直取登徒子狗命！
双手被冰霜凝结冻住，衣衫不整的陆乘君尴尬紧张地撑在纪风雪颈边，高扎的长长马尾心虚垂落，一大缕发丝触在纪风雪如玉般的脸颊耳畔，微微惊颤。
不想死也要死了……面对纪风雪冷箭寒星似的厉眸，陆乘君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此刻正在突破关头，内里一股赤焰火气，腹背又被冰霜寒气缠绕，两股相克的力量你争我夺，此消彼长，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快不行了！
不能这样下去！陆乘君满头冷汗，眼珠一转，虚弱地装起走火入魔：“剑尊救命！有人要杀我！”
说完，陆乘君头一歪，结实地“昏”倒在纪风雪身上。
纪风雪根本不吃这套，直接把人掀翻，反手清落持接负雪剑，用剑首的玉镡准确重击陆乘君几处穴道：“屏息。”
屏息？确定不是去死？
这是要放过我？陆乘君暗自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打坐凝神，继续突破！
无风衣扬，纪风雪持剑而立，没有再为难他，甚至在一旁还帮他护法。
白光静心，红光炽意，山川相送，灵脉蓬生……等陆乘君彻底突破，已是午夜时分，天外寒星点点，飞雪未停。
灵力平复下来，识海也更加广阔，陆乘君渐渐恢复意识，隔着单薄里衣，肌肤都能感受到飞雪宫寒冷的温度，与内里的炽热相碰撞，激起一阵酥麻的刺痛。
陆乘君悄然活动了疏通的经络，探了自己目前的战力，纠结要不要睁眼。
就算已经突破，但在纪风雪手里还是活不过三招，这可怎么办？
纪风雪冷眼看着醒了还想装晕的陆乘君，抬起了脚：“我再问一次，你想死吗？”
傻子才想！惜命的陆乘君拼命摇头，趁纪风雪衣抬脚瞬间，自己主动轱辘下台阶，滚落到那四具尸体旁。
“我不想，我愿为剑尊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陆乘君识时务者为俊杰，直接单膝跪地，一脸忠诚地垂首宣誓！
他暗自瞥向旁边五脉同门的尸体，尸体被纪风雪用寒霜术冻着，如果等会儿用来当暗器抛向纪风雪，应该能有几分逃离的把握！
·
鬼话连篇！
纪风雪冷笑一声，如玉指尖轻弹，飞雪宫的大殿之上，瞬间飞长起无数结着晶花的透明冰藤，以雷霆万钧之势，缠绕住陆乘君，倒吊半空。
“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纪风雪凝紧冰藤，严厉审问。
疼！！！冰藤温度极低，曲折盘绕在陆乘君身上，越缠越紧。
他冻得牙哆嗦，吐出白雾，眼睁睁看着冰藤冻伤了肌肤，像烫伤一般，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蜿蜒伤痕，长短不一，如同蚯蚓。
好恶心啊……身上留这样的疤可真恶心。
幻境？陆乘君倒悬半空，头脚颠倒，思绪被迫回到在负雪境试炼。
回忆今日细节，确实有奇怪之处。
五脉三年一度修行试炼，赤一宗，岐黄宗，明镜宗，飞雪宫，云阳宫，三宗两宫都会派弟子参加。
陆乘君是按照规矩抓阄，抽到了负雪境，与五脉其他宗门的四位试炼者结伴入境。
负雪境中有千丈崖，比拼入境者的轻功；雪连崩测试入境者的防御和应变，守境灵兽冰翼雕来袭，测试入境者的控兽对抗能力；还有一项寻找玉容花，测试初级的炼药治疗。
陆乘君实力超群，灵活应变，一路有惊无险。
快过关了！只要在终点和守境人打上一架，接过对方十招就算合格！
当时，还不知道守境人是纪风雪的陆乘君，认为自己夺魁志在必得。其他四位试炼者连接失败，到最后和纪风雪对打的，只剩他一人。
“当时我和你过招，突然一声豹吼，天色大变，再睁眼我就被拉入幻境。”
“你看到了什么？”
“妖魔，好多妖魔……妖魔把一个人高高吊在高台上，重重血魔阵法围着他！”
“后来……”想到这里陆乘君俊脸难得一红，后面的场面太不堪入目！
那个人长发遮面，陆乘君不知道是谁。
但能看到那个人被折磨的身形消瘦，裸露的双脚垂落，身体上到处是血色的伤痕和暧昧的凌虐痕迹。
那个人身体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香味，是陆乘君活了十七年从未闻到的味道。
那味道令妖魔和他都变得亢奋，欲望高涨！
陆乘君默念心法苦苦强忍，而台下的群鬼妖魔没有廉耻，相互抱在一起，唾液交换，摩挲撞击。
忍不住，忍不住了！他竟然想爬上高台，去亲吻那双可怜兮兮的脚面！！！
就在陆乘君心猿意马，神魂动荡之际，守境人纪风雪察觉到他的异样，就如同现在这样，直接发动静灵冰藤，将陆乘君的四肢牢牢捆住。
沉溺幻境的陆乘君，以为他是被群鬼妖魔的长舌和怪手缠住，开始死命挣扎，灵力爆发。
纪风雪骑豹上前试图以安灵术唤醒他，谁知发癫的陆乘君一睁眼看见纪风雪，就不知死活地抱住他，还委屈兮兮地唤——“阿雪……”
怒气，抑制不住！纪风雪脸色突变，一顿暴揍，将陆乘君劈出了试炼境！
轰——
大殿里冰藤极速撤下，陆乘君叮呤咣啷从半空摔落，摔在同门的冰冻尸体上。
这个纪风雪下手可真狠！陆乘君下巴当地一声磕到一具尸体的脑袋，硬邦邦的还结着冰碴，他牙齿一麻，下龈都被撞出了血水。
他眼都睁不开，也顾不上喊疼，下意识摆正同门的脑袋，手一摸却一手带冰屑的烂泥。
不对，这些尸体不对劲！
一具一具摸过去，这四具五脉弟子的尸身，不知何时开始，身形和面容都变了。原本明晰的五官变得模糊，四肢僵硬如棍，身体各部位都缠着腐烂的羽毛、牙齿和血肉。
这哪里是人的尸体，分明是用人和猛兽的尸泥和成的邪物！
“剑尊，这些是？”陆乘君抬头紧盯纪风雪，小心翼翼地问。
“尸傀。”纪风雪操冰藤将尸体摆回原位，冷声说，“借灵尸傀。”
原来根本不是人，是尸傀！五脉何时潜入这么多尸傀！！！
“借灵？”陆乘君震惊中捕捉到关键词，“借灵”是说借用了灵力，那这四具尸身就不是本尊的，他带着期待试探追问，“这几位弟子？还活着吗？”
纪风雪眼眸微闪，手指一动，撤了飞雪宫的护法灵壁。
一只机关赤木鸾摇摇晃晃地飞入大殿，它方才就到了，但被纪风雪的护法灵壁挡在门外，无法飞进来，在门口撞了好几下！好疼……唧唧。
纪风雪伸出修长玉手，赤木鸾乖巧地落在他掌心，将灵火阁内的情况密传给他。
“此四子本命火还未熄，但命悬一线。”
“那就是还有得救。”纪风雪盯着传信的赤木鸾，给了明确的回应——事不宜迟，他要争分夺秒，下山救人。
赤木鸾在他掌心赞赏地点点木鸟头，似乎是肯定他的想法。接着机关赤木鸾又传来一道密语，纪风雪听完脸色却很不好。
纪风雪托着对赤木鸾，任性留言：“不要。”
赤木鸾还想叽叽喳喳，被纪风雪一捏小小的木鸟嘴，手动静音，随手抛给阶下尸堆里发懵的陆乘君。
“愿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纪风雪睥睨，忽问。
“是……”陆乘君突然被点名，紧握着赤木鸾，眨眼心虚。
“清理干净，把鸟还了。”纪风雪言简意赅，留下两句任务，头也不回地御剑飞走了。
·
这算什么事啊……
我一身伤痕，还要给剑尊白干活，陆乘君低头面对一地开始融化的尸傀烂泥，无语凝噎。
抱着赤木鸾准备开溜，结果赤木鸾的鸟嘴哒地张开，传来老祖的慈爱的声音——
“乘君啊，你把飞雪宫清理干净，明天一早来剑阁找我。”
“啊，好。”得，老祖都发话，这活是不干都得干。
飞雪宫与他的灵力相克，陆乘君法术使不出来，就只能拖着伤痕累累的病体，将尸傀一具具拖到飞雪宫后的雪林，净魂后再埋好。
回到大殿，他看到还有泥渍的白玉地面，再看自己乱七八糟的里衣，干脆脱了，当做抹布大喇喇地擦地。
一套大扫除下来，月已西沉。得，还回什么枫林小院，在这凑合一会儿得了。
陆乘君在寂静空荡的飞雪宫找了一圈，找了一处小小的温热灵泉，泡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醒来后，他随便找到套飞雪宫的弟子服，匆匆换上。
机关赤木鸾已经在老祖的指令中，定时变成了木鸟，陆乘君乘上木鸟，穿过飞雪宫的灵壁，直抵剑阁。
长眉长须的五脉老祖面前燃着几盏命灯心火，手指正在掐算，长耳听见陆乘君的声音，悠悠睁开了眼：“乘君啊，你来了。”
“师祖。不知叫弟子前来，有何教诲？”
“我听说昨夜是你和小阿纪在一起。”
“是，昨夜弟子意外突破，被传至负雪剑尊身旁，后来发现了尸傀。剑尊留我清扫，他独自离开了。”
五脉老祖拈须，叹道：“小阿纪昨夜问我要手令去访灵火阁的命灯，果不其然，关乎四名弟子的安危。”
“那这四名弟子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陆乘君盯着灯火，担忧问。
“暂时无恙。”五脉老祖欣慰人已无事，解释说，“这四名弟子被困在灵傀阵，以灵为引，身寄尸傀。昨日与你一起试炼的，便是几个傀儡。”
“他们为何要去试炼境？”陆乘君心思活泛，一下通透，“他们是冲着剑尊去的！”
陆乘君虽然天赋极佳，但年纪尚轻，又不出名，尸傀不可能来针对他，只能是冲着深入简出的守境人“负雪剑尊”！
“昨夜，我让小阿纪带你一起下山，但他不同意。”五脉老祖摇头无奈，对这位倔强的小徒弟也是没有办法。
陆乘君已经猜到了。果然，纪风雪就是故意不带他的，但他心里还是难免有点小失落。
纪风雪对旁人都很宽厚，之前有弟子对纪风雪出言不逊，纪风雪也没有计较，还一如既往地教对方丹道入门。
但对他，纪风雪就格外疏离。陆乘君又不是傻子，怎么能感觉不出来纪风雪不待见自己。
昨夜，纪风雪碍于师门，护他突破，但也出于私心，赐他一身冰痕。
“师祖，有话请直说。”陆乘君躬身，诚心敬言。
五脉老祖叹说：“事急从权，我也不再隐瞒。昨天试炼境灵传来消息，其实你的本命剑已经炼出来，但因你没得到守境人的认可，所以境灵无法将本命剑交给你。”
“我的本命剑？！”
“本命剑只有一把，这把炼出后，不会再有第二把。就算你下次再入试炼，得到魁首，也无法。境灵之意，你必须要有守境人真心实意的认可，才能得剑。”
“所以您昨夜让纪风雪带上我，是为了让我获得他的认可？”
“没错。你与他下山历练，经历得多了，才有可能。”
陆乘君二话不说，先磕头：“若我不愿呢？”
纪风雪不待见他，他也不要待见纪风雪，他也有自尊和尊严，不想和不喜欢的人有任何牵连。
“本命剑没就没了，我再找别的法器代替就好。我只求与纪风雪见面不识，形同陌路！”
“那正好——我也是。”
剑阁外传来一句清洌之音，奔劳一夜的纪风雪背剑入阁，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