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

    月上柳梢头,人约乱坟后。谁家好人天黑往坟地里钻?

    灯挂树梢,好人陆乘君外罩旧衣,脸裹白巾,立在乱坟边缘,一把铁锹横过手肘。

    “我与剑尊路过此地,心中有疑,今夜验尸,冒犯诸位,还请见谅!”他恭敬合掌,歉意躬身,心里默默向各位尸主请罪。

    远处有野狗的吠声,坟头乌鸦疑惑地扑簌飞离,是个挖坟的好时辰。

    陆乘君先猛地睁开一只眼,见坟地没有起尸,才稍放心地跳进乱葬岗,挥动铁锹,勤勤恳恳挖坟,寻找断颈者与猛兽的尸身。

    我就知道,晚上是来当苦力的!幸好刚才没吃东西,不然挖坟时非吐出来不可。

    泥土纷飞,陆乘君手脚麻利,不敢懈怠,真的找到三具腐尸,四肢完好,唯有脖颈是断开的!

    他将三具断颈的尸体,呼哧呼哧扛出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平地。蹲下,屏息,凝眸,忍耐难闻的腐臭味,举灯仔细查验尸体脖颈的伤口。

    验得差不多了,陆乘君提灯上举,仰望坟茔附近最高的古树枝头。

    万籁空寂,长剑引月,纪风雪飞身在上,闭目凝神,手中负雪剑气清寒,灵光如音,散落的魔气从四面八方都朝他奔涌。

    净化魔气需要强大的清正灵气,否则很容易被反侵。

    纪风雪的做法堪称惊险,他将自己当做靶子,引狰狞魔气汇聚,攻击他!再以负雪剑气,破魔净化!

    魔气恹恹,终化为清风,吹拂人间山河。

    净化结束,负雪剑收回识海,纪风雪似一片飞雪,轻身落在陆乘君身旁:“验得如何?”

    陆乘君的背下意识挺直,有种被岐黄宗长老提问功课的莫名紧张:“这脖子上的伤好生奇怪。”

    “一般猛兽咬断会有齿痕和撕裂的痕迹,但是这几具尸体的脖子,尤其是后颈,好像是先被剥了皮,然后才被弄断的。”

    灯笼凑近三具尸体的断颈处,纪风雪映着灯火,也看出这伤口的不同寻常。

    先剥皮,再断颈,哪种猛兽食人会如此精细?纪风雪手指结印去测,并无魔气残留。

    “猛兽之说,难道是假的?”陆乘君擦汗,试探说。

    纪风雪严谨地掀开尸体的衣服再次确认,胸口干净,内脏完整,四肢也没有异样。

    等等,有一具比较特殊!纪风雪刚才结印时,尸体腰腹受到感应,露出一大片暗金色的符咒纹身!

    纪风雪挥手继续注入灵力,仔细辨认尸体上的隐隐发光的符咒:“这是华家的赐福咒。”

    “宁安华家的门生成年时都会被长辈赐福,这种特制的暗金色符咒就留在身上,一旦遇到危险才会显现。”

    陆乘君不解:“华家人来除祟,没有发现这是他们家的人吗?为什么还会任由同门的尸身弃在乱葬岗……”

    灵光一闪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惊疑说:“来的不是华家人?”

    天水镇离宁安城并不远,华家是宁安有名的修仙世家,在这里冒充华家人,不是自找死路吗?陆乘君极为费解。

    纪风雪摇头,同样觉得奇怪。

    “去秽!”灵气覆盖,纪风雪施净魂咒去除六具尸身残留的怨气,又让陆乘君继续挖。

    卖酒老汉说被除掉的猛兽也在乱葬岗,那就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

    “是,剑尊。”陆乘君挥动铁锹上下不停,马不停地翻找。

    天色不早,夜风沙沙,乱葬岗旁的几株老柿子树叶片轻动,林中应景响起不详的鸦叫。

    可陆乘君翻找半天,别说猛兽的影子,便是疑似野兽的残肢断臂都没发现。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乱葬岗无野兽的痕迹,此时也没有明确的头绪。

    “先安葬了吧。”纪风雪为遗体敛容系衣,念咒净灵,送尸体入土为安。

    “剑尊等等!”

    陆乘君刚到林边摘了一大把野扶桑,走上前,工工整整铺在尸体身上,他诚心祭拜:“愿各位心事已了,安心投胎。”

    纪风雪难得瞥了他一眼。

    陆乘君正要起身,忽然听到林中传来沙哑人声。

    “贵客留步。”

    ·

    月明风高,诡音入耳,霎时纪风雪白衣飞扬,负雪剑灵光大盛,挡在陆乘君身前。

    脊背发凉的陆乘君几乎同时拔出枫木剑,进入迎战状态!

    是人是鬼?为何一点气息都没有!

    “贵客留步。”一个人影从深黑林中摇摇晃晃走出来。

    苍白月影照出轮廓,是个年轻高大的青年人,衣衫破碎,双眼失焦,满脸尸斑。他头颈分离,用草针歪七八扭缝住,针脚流出血水和黄色的积液。

    “你是谁!”陆乘君举剑高喝。

    “贵客莫怕,我是华家的修士。”说着,来人虚弱地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腰腹暗金色的赐福咒纹,与方才尸体中的那具是同款。

    “我与同门奉命到此除患,不幸落入陷阱,曝尸荒野。今夜感受到贵客身上的灵力,匆匆缝头,特来相见。”

    纪风雪剑尖注入灵力,果然咒纹发出灵光,真是华家人:“你有何要说?”

    “我有一个弟弟,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弟弟我的下落,让他莫要为我忧心。”

    来人气息越来越弱,他按住自己快要掉下的脖子,声音也越来越沙哑。

    变调的声音越发渺小,但他还断续挣扎,发出怪声:“这片林子没有猛兽,但有尸傀出没,专食修士,请贵客小心……”

    说完,修士直直倒下,蛛丝潦草缝住的脑袋可怜地滚落一旁。

    第一次遇到修士的尸体,竟然是来交代遗言,提醒他们安危的?陆乘君觉得不可思议,但难免心头一热。

    尸傀……修士的遗言刚提到了尸傀!

    陆乘君手快,悄悄拉了拉纪风雪飘扬的衣角,想提醒剑尊这个重要信息。

    纪风雪没有回头,而是一直紧盯着那具断头修士尸身。

    正常尸身不应该是这样的!突然,纪风雪飞身向前,剑指尸身,在陆乘君震惊的目光中,一剑穿胸,将尸体捅穿,剖开!

    剑尊又发什么疯?!陆乘君拈着空气,瞪大眼睛。

    纪风雪不是最厌恶有人不敬尸体,那他这是在干什么?走火入魔了?

    “过来!”纪风雪以剑剖尸,清喝陆乘君上前,“看清楚!”

    陆乘君持剑飞去,定睛一看,一分为二的“人”竟然不是真尸,而是具尸傀!

    尸傀被剖开的血肉烂泥里混着一柄镂花断剑,剑身还在闪光哀鸣。

    是某位修士的本命剑!

    “走!带我们去找!”纪风雪灵识相连,给断剑注入灵气,这柄断剑立刻飞起来,朝漆黑林中飞去。

    暗金色的剑光引路,纪风雪在前,陆乘君紧随,两人一路追着断剑,穿林越石。

    断剑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到了!

    飞瀑雷鸣,林泉的一处瀑布前,水花乱溅,冰冷青石上散乱一地尸傀,一位高大修士躺在尸傀堆里,血流成河,不知死活。

    断剑哀鸣着落入修士的手中,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使命,欣慰地彻底失去光泽。

    本命剑护主!心脉有动,修士还剩最后一口气!

    纪风雪转瞬跃到修士身前,跪着石上,施展疗愈术救人。

    陆乘君也毫不犹豫,跪在修士身边,用双手捂住修士流血的脖子,为他注入灵力。

    长月之下,清冷白光与淡红炽光交织狂闪,纪风雪与陆乘君不计成本的输送灵力,遍体鳞伤的修士渐渐有了活气。

    陆乘君趁机掏出好几瓶灵药,修经复脉水,回血益气液,清心安魂汤,一股脑灌给修士。

    千万要活下来啊!别浪费那么多灵丹妙药!他目光切切,暗暗向月祈祷。

    修士濒危的心脉终于护住,纪风雪收了灵气,慢慢起身:“这里潮湿,不利于他恢复,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落脚地。”

    “好。”陆乘君扶着修士,乖乖听话。

    不多时,纪风雪很快回来,带陆乘君与修士到泉源附近一间摇摇欲坠的竹屋。

    月光之下,隐隐绰绰。竹屋靠近水源,十分破败简陋,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发潮的霉气,夹杂浅淡的酒气。

    纪风雪燃起长明烛插在门口,烛光照亮竹屋室内,有灶有窖,有石台竹板,角落遗留陈年酒坛,旁边还有一个裂开的酒勺。

    陆乘君一进来,就猜到这是个废弃的酿酒作坊,他扶修士小心地躺在竹板上,随手拎起酒坛,一个个摇晃。

    空的,空的,空……哎!这坛还有!

    陆乘君幸运发现半坛酒,密封完好。沉酿多年,酒香醇厚,一掀盖就醉人。

    贪恋地嗅了一口,拿起这酒给修士清创面,以其烈性,除去伤口表面的秽物和浊气!

    不过老酒蛰伤,修士昏迷中被酒激得皱眉,发出细微闷哼。陆乘君飞快清完伤,就搓他的四肢,促进他身体回温。

    纪风雪从屋外捡了些柴火,点燃老灶,潮湿的竹屋里渐渐有了暖意。

    从储物袋又掏出一包草药,纪风雪扔进灶火内,草药燃烧带来烟雾缭绕,药香四溢,能祛除蚊虫蛇蚁,也能安神凝魄。

    这个纪风雪,倒是挺会为病人考虑的嘛……陆乘君被药气熏得困顿,朦朦胧胧觑见守在灶旁的如玉身影。

    火光映衬下,纪风雪的眉目也柔和微暖了些,看得人莫名心安。

    不行不行,不能被一时表相所蛊惑!不能再看了!要是被纪风雪发现我在偷看他,小爷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果然纪风雪敏锐觉察到陆乘君迷离纠结的目光,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

    陆乘君硬着头皮轻声问:“剑尊,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纪风雪思索片刻:“明日我先进宁安城,你留在天水镇。”

    陆乘君以为纪风雪要和自己分道扬镖,一个激灵。这怎么行,他还没有见到小师哥呢!

    “我和你一起去!”

    “你准备留此人自生自灭吗?”纪风雪冷嗤,“你先留下照看,待他身体稳定。还有,外面的尸傀也要清扫,否则引起恐慌,打草惊蛇。”

    “我……”道理陆乘君都懂,但他就是担心剑尊一去不复返!

    纪风雪又道:“晚上,我来接你们。”

    陆乘君一扫忧霾,心生欢喜:“行,都听剑尊的!”

    ·

    得了承诺,陆乘君总算安心。

    辛苦照顾了修士半夜,困顿的他嗅着满室安神药香,趴在竹板旁眯着了。

    天快明时,有风吹入窗,陆乘君脖子感觉有丝冷意,竟然做了一个梦。

    青山草庐,药香弥漫,梦里是他第一次到岐黄宗听学医术的场景。

    岐黄宗的老宗主正在教五脉弟子辨识人体经络,先让弟子们看经络图,又用彩绘木质漆人示范,后来请来了一具特殊处理过的不腐真尸——“静夫子”。

    初见“静夫子”,弟子们都又害怕又新奇,小师哥吓得不敢看。而陆乘君却十分大胆,是第一个敢上前近观,还上手摸的!

    湿湿的,凉凉的,闻着不臭,而是一种很奇特的药味,微苦。

    弟子们散学后,老宗主留陆乘君送“静夫子”回冰棺。陆乘君想拉小师哥一起,但小师哥实在害怕,先溜了。

    草庐内只剩下陆乘君一人。

    力气小搬不动,这可怎么办?陆乘君灵机一动,有了!让“静夫子”自己动起来不就行了!

    手结法印,陆乘君尝试对“静夫子”认真施法。起!起!快起!快起!

    这时有一人走进草庐,奇怪地看他:“你在干什么?”

    来人逆着光,没比自己高多少,应该是其他宗的弟子吧。陆乘君结印不停,单纯说:“我施法让尸体动起来啊,这样就不用自己搬了!”

    法术能对付邪魔外道,用来操控尸体,移动翻身应该也可以吧。

    一室安静,来人难以置信,眼眸含冰,隐怒诘问:“操控尸体?你是邪修吗,不怕等会儿起尸?”

    “不会吧。”陆乘君眨眼,敷衍回说。

    “正道者修灵力,来源天地清正之气,用于驱魔诛邪。人死无识,灵力是不能操控他们的,再者,死者为大,不可轻易亵渎尸身。你灵修入门都白学了!”

    声音清如寒冰,诘问掷地有声!凛然之言令陆乘君陷入沉思。

    死生一大矣!敬死如敬生!修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安死,救世,度己,若无怜草木之心,何以识乾坤之盛!陆乘君脸红收手,知道自己险些行错。

    想起来了,那日的教诲便是纪风雪给的。

    晨光穿透竹隙,落在眼皮上,陆乘君幽幽醒来,迷糊巡顾剑尊的身影。

    风竹流水,四下不见,纪风雪已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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