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城,华胥梦,崇文台上,祈灵文宴,满城文士与修士皆请赴宴。
昨夜陆乘君捏着请柬就睡着了,中间两度起来给修士换药。修士嗓子艰难发出细微声音,告知他自己叫“华阳”,是华家的一个弟子,有个亲弟弟。
修士吃了陆乘君自制的灵药后陷入昏睡,身体不停运转,修复受损经脉。
陆乘君把脉推算药效,修士至少要睡一天,才能醒来。
天光大亮,陆乘君伸着懒腰醒来,确认修士无碍,匆忙洗脸,漱口,更衣,跑去隔壁问安。
纪风雪已经不在房内,陆乘君拦住跑堂的一问,才知道剑尊一早起来就出门了。
这个纪风雪,不会趁我还没醒,先去华家见俞清阳吧!这是趁人之危,偷挖墙脚啊!
陆乘君气乎乎地要了一大碗热滚鱼片粥,十个洋槐花包子,五碟开胃小菜,坐在二楼窗边猛吃。
满满一大桌早饭,陆乘君边吃边感慨,自己最近食量渐长啊——我是不是又要长高了!最好能超过小师哥,超过纪风雪!
余光侧向一瞥,叼着包子的陆乘君瞬间惊讶定住。有位兰衫书生清姿俊容,怀抱画轴翩翩步入小梦客栈。
等等,这兰衫书生好像负雪剑尊啊!
书生给跑堂的一个浅浅眼神示意,便直接登上二楼。
陆乘君趴在窗边一路紧盯,没错,绝对错不了,是纪风雪。
虽然收敛了负雪杀气,还头戴月白儒冠,怀抱道具画轴,看似清雅和煦,满身书卷气,可剑尊那以一敌万的气质,还是让跑堂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剑尊……”陆乘君翼翼招手,“用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书生走到陆乘君桌前,清冷垂眸,不悦提醒:“注意称呼。”
“哦哦。”陆乘君尴尬,思索后挑眉问,“那我怎么称呼?叫纪哥吗?”
但端看那张玉容文骨的美人面,他觉得这声“纪哥”叫得别扭。
“剑尊没有化名?”陆乘君压低声音,好奇问。
剑尊出任务次次都用真名吗?万一要去些不可说的地方,被发现了岂不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你有吗?”纪风雪反问。
“当然有!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昀是也!”
这名字可不是现起的!
陆乘君早就期待通过试炼境,拿到本命剑,与小师哥一道下山出任务。
若要明察暗访,他与清阳之前就考虑好了,特意各自起了化名——他叫“陆昀”,俞清阳叫“俞峣”。
两人还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商量接头暗号,一字一句捏造合适的身份。
“我叫陆昀,家住洛阳城铜驼陌五柳下。家里是开食肆的,卖的山楂桂花元宵最有名!少时就有江湖梦,就拜了一位游侠师父,传我枫木剑法,后来行走江湖,仗剑天涯!”
真是涉世未深,少年心性……纪风雪无语:“首先,洛阳铜驼陌五柳下卖的是字画,不是元宵。其次,你真无聊。”
“这怎么能叫无聊呢!这叫未雨绸缪。剑尊,要不我也给你起个化名?”陆乘君笑眼含光。
纪风雪并不想听。
陆乘君却将纪风雪上下打量了一番,灵机一动:“有了!纪晓兰!正好衬剑尊这一身兰衫。”
纪风雪横眉冷对:“你爱着红,不如叫陆小红,闸北陆小红!”
能气到纪风雪,陆乘君很是得意,他故意起身,殷勤给纪风雪布菜。
“纪先生,您看小红服务的还周到吗?”陆乘君夹嗓开口,恶心纪风雪。
纪风雪果然受不了陆乘君这幅“倒反天罡”的样子,拂袖回房,命陆乘君饭毕,立刻滚进来。
·
匆匆用过早饭,陆乘君整理好仪容,敲响剑尊的房门。
“进。”屋内传唤他进来。
陆乘君推门而入,就见窗边一袭清雅兰衫,侧映天光,垂手翻阅卷宗,飞快有力。
这般角度,纪风雪长发温柔,眉目如画,苍白玉容沾染日光暖意,看上去倒没有那般冰冷寒凉,拒人于千里之外。
“卷宗昨夜已传书给你,看了吗?”纪风雪头也没抬,直接发问。
正事当前,陆乘君不敢玩笑,飞快点头:“看了。”
幸好昨夜中途醒来他又看了眼请柬,请柬正面也有一个图案,墨色卷轴形状。
陆乘君一点开,与宁安城有关的卷宗直接跳出,他看了很久才看完!
宁安古城,华胥一梦。传说华胥氏在此建城立国,留下神器“虹立剑”与“风林石”。
后来世事变迁,朝代更迭,修仙世家为避锋芒,低调处世,改“华胥”为“华”,从此镇守宁安,护一城安宁。
华胥氏留下的“虹立剑”,成为华家家主代代相传的信物;而“风林石”可正风水,崁在物华天宝楼的千足金顶,作为护城灵阵的阵心。
“三个月前,风林石首次出现异动,当夜护城灵阵失效,有不明魔物潜入宁安城。”
“两个月前,风林石再次异动,重明坊暗哨出现尸傀,被华家修士剿灭。”
“一个半月前,华家修士中开始流传怪病,得病者先是后颈发红,再皮肉奇痒,有受不了者,用剑剜之,血流不止,失血过多而亡。”
“一个月前,城中出现断颈修士。后来接连有修士断颈而死,死状恐怖,地点随机。死于家中,道旁,宴上,饭馆,浴室……没有规律。”
陆乘君回忆卷宗中的内容,将宁安城的异常一一道来。
纪风雪点头:“华家尝试除祟,但效果不佳,还损失了不少弟子。华家现任家主华秋墟向五脉岐黄宗传信求助。岐黄宗派人去救治,发觉此非病,而是祟,便上报五脉老祖,老祖派清阳前来除祟。”
“这些消息是小师哥整理的?”陆乘君盯着纪风雪手里的卷宗,若有所思。
纪风雪收好卷宗:“自然。”
“华家邪祟不似往常,还与尸傀有关,恐背后另有主导。三年一度的‘祈灵文宴’在即,华家决定铤而走险,当夜关闭护城灵阵,引邪祟入崇文台。”
怪不得华家筹备宴会如此仓促紧张,陆乘君推测其意:“这是准备让文人和修士当诱饵!”
纪风雪颔首:“清阳密报此事,希望我能赴宴,护参宴众人。”
我也要去!陆乘君趁机抱拳请命:“听凭剑尊安排,赤一宗陆乘君义不容辞!”
纪风雪却说:“你留下,从旁策应。”
啊?陆乘君郁闷,想要据理力争,但是被纪风雪一个眼刀挡回来。
真是的,不叫我去赴宴,干嘛还给我请柬,还传给我那么多卷宗。剑尊小看我!
纪风雪自有打算,他已将此事的重要性以及自己的去处告知,但他并不需要陆乘君出现。
陆乘君羽翼未丰,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
但愿这个烦人精能有自知之明,安心照顾好受伤的修士,不要扰乱他的计划。
陆乘君向剑尊行礼告退,离出房间,顿时有些泄气。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就猜到了,纪风雪根本不是诚心实意带他任务。若今日是小师哥在,纪风雪定会安排小师哥同往。
照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获得纪风雪的认可,取得本命剑呢?
他也想过自己偷偷前去,但他前脚才答应纪风雪“听凭安排”,后脚就“瞒天过海”,只怕在纪风雪这里印象分越来越低。
隔壁纪风雪已经离开,陆乘君守着修士无所事事,又翻起华家诡祟的卷宗。
风林石异动,导致尸傀潜入,引发哨所动乱,说的通。
后颈奇痒又是怎么回事?陆乘君一字一句细看。
最开始得病的修士,都曾跟随二城主华秋月去西南除乱,返回后华秋月为感谢诸位,特攒了一场庆功宴,可是两天后,修士们便开始有症状。
华秋月是城主华秋墟的胞妹,没有道理对门中弟子出手。
当时的餐食,酒水都已不再,华家虽尽力追查,但发现当夜的菜蔬鱼肉的都是寻常之物,有华家自产,也有从固定商贩处所进,均无问题。
酒也用的是天水镇老窖坊的招牌,酒香醇厚,清香非常。
地名引起了陆乘君的警觉:酒出自天水镇,华家后来又派修士前往天水镇,难道里面有什么联系?
“水……水……”修士竟然提前醒了,发出声音要水。
陆乘君忙端了杯温茶,给修士喂水,修士连饮了一杯,陆乘君看他神志又要迷离,抓紧时间问:“你们为什么去天水镇?”
修士猛地睁眼,手指抓住陆乘君的衣角:“酒,找酒。”
“什么酒?”
“泉酒……”
修士说完话就又昏睡过去,陆乘君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这话说一半就断线,怎么和破案话本里的情节一样!陆乘君十分无奈。但既然酒有问题,酒宴是华秋月设的,华秋月会不会知道内情?
他要去趟华家!除了找线索,他还要提醒小师哥注意,小心酒!
可是去赴宴,会降低纪风雪对自己的印象分……等等,我本来在他心里印象分都是负的,再降还能降到哪儿?!
豁然开朗!陆乘君极速给修士画了护身符,给钱交待好跑堂定时喂水送饭,他拎着请柬,背剑独自去华家赴宴。
·
宁安城正中位,华家独占玄武坊,路过行人远远就能看见华家高耸入云的物华天宝楼!
正门朱漆金柱琉璃顶,气派巍峨,门户大开,入门之路却堵得水泄不通。
各色车马摩肩接踵,背剑的,抱书的,挤在路上,锦绣、布衣、短谒熙熙攘攘,都是来参加宁安华家“祈灵文宴”的文客与修士。
陆乘君想起他在藏书阁曾罚抄过的《修仙百闻录》,录中评选出天下“四大盛宴”。
分别是“帝京皇家琼林宴”,“五脉老祖问道宴”,“百花女坊春日宴”,最后便是“宁安华家祈灵宴”。
“祈灵文宴”由来已久,是文人们心向往之的四大盛宴之一。
华家虽是修仙世家,但祖上出过三位帝师,五位翰林,所以这文宴也是文人展露才华的一个大好机会。若是在这场宴会中拔得头筹,就能在文坛上一鸣惊人!
而修士们会来的理由则更直爽,宴上华家为助兴,会从物华天宝楼里请出宝物。要知道华家千年传承,里面的奇珍异宝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让修仙界震惊!
好不容易到了玄武坊,华家派人在路口就开始分流,陆乘君头疼排队,让门卫验过照身帖和请柬,随着剑修客流入门。
穿过几条内街,终于看到崇文台。
崇文台在物华天宝楼正前,两者隔了一条街。陆乘君很快发现不便,今日是“文宴”,文人们可以登台,而修士们大多只能台下观看。
他们走的这条石道名曰“听戈”,通往崇文台下方,设玄甲护卫;而对面还有一条“闻墨”道,通往崇文台上方,设银甲护卫。
两个通道入口处,都有查验官挨个检查照身帖。
这次查得极为严苛,除了随身武器,其余的储物袋,行囊等都会盖上华家咒纹,一旦有邪戾之气,便会发出尖锐鸣叫!
等查验的过程十分无聊,陆乘君随手掏出糖丸开嚼。幸好他怀里有些小零食,给前后剑修分了些,开起话头聊起“祈灵文宴”的事情。
可惜修士们大多都是看热闹的,一问三不知。余光侧向一瞥隔壁通道,叼糖丸的陆乘君瞬间兴奋,恨不得现在就转换赛道!
“闻墨”道的查验官,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