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银甲覆面,查验官露出一双清澈眼眸,正认真辨认通过的文人是否与照身帖上的头像一致。

    陆乘君看眼睛绝不会认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哥!小师哥没事,就太好了!

    “诸位诸位,借过一下!我走错道了!”

    陆乘君从剑修队伍的队尾一陆借光,笑嘻嘻绕到文人队伍,果然被路旁的银甲护卫横戈拦住!

    “不好意思啊诸位,是我走错了~我家公子姓纪,一袭兰衫诗画双绝,刚入宴,你们肯定见过!我们在门口分散了,我硬是被挤到剑修那里的!”

    持戈护卫们表情严肃,一言不发。陆乘君连连拱手,张口就来:“不信你问查验官,我家公子方才进去!”

    “你,后面排队!”

    给人盖章的俞清阳远远听出是小六的声音,却故意装作不熟,大拍桌子呵斥,“走错了也要排!”

    俞清阳大声让他去排队,实则默许银甲护卫放陆乘君进闻墨道。

    默契就是这么来的!不愧是我小师哥,这临场反应真自然!

    陆乘君忙谢过放行的护卫,乖乖到队尾排队,前面人一个接一个查验完,现在终于轮到陆乘君。

    陆乘君掏出照身帖,忍笑不语,双手恭敬地递给查验官。

    俞清阳明澈如水的眼眸盯着帖子,翻来覆去,一皱眉头说:“你这帖子有问题,来,你跟我过来一下。”

    说着,俞清阳起身,引陆乘君朝“临鉴室”走,查验官的位置被华家的另一位修士代替。

    进了“临鉴室”,俞清阳立马默念屏蔽咒,确定没有人能窥测到室内情况。

    在陆乘君笑不可扼的目光中,俞清阳一把掀开沉甸甸的银甲面具,露出张汗津津的通红脸庞,往靠椅上烂泥般一瘫。

    “天哪,可憋死了我!”俞清阳挥手给自己疯狂扇风,吐槽大热天穿盔甲的辛苦。

    “我里衣都湿透了。以后我打死也不嘲讽云阳宫的那群铠甲狂魔是在装飒!”

    五脉两宫之一的云阳宫以御兽术和枪法闻名,为了看起来英姿飒爽,云阳宫弟子常年身骑灵兽,披甲执锐,可以说是五脉最骁勇拉风的宗门。

    赤一宗以剑立派,短兵器无出其右,自诩“百兵之君”;云阳宫以枪出世,长兵器谁与争锋,自封“百兵之王”。

    这两家弟子对上,可以说是谁也不服谁!

    说起骚话相互嘲讽,一套接一套,你说我是“装飒怪”,我说你是“假正经”,宗门比赛中更是互不相让!

    但铠甲真不是一般人能穿的东西,果真又闷又热,见俞清阳热得脸红,头发也湿,陆乘君贴心地掏出一只冰镇竹筒。

    里面是俞清阳最爱喝的碎冰莓果酿,陆乘君殷勤犒劳小师哥:“给,快喝吧~”

    俞清阳一口喝了大半,暑热大消,真心称赞陆乘君的手艺是又好了!

    “你不开个连锁果饮铺真是屈才!等咱们飞升成仙,就开个‘仙草冰城’!就卖烧仙草和仙果酿,这不得风靡修仙界!哈哈。”

    陆乘君脑子里有画面了,到时候大街小巷都是他们的铺子,修士们人手一杯大冰酿!

    冰冰凉凉,好喝好喝。若能再请负雪剑尊为他们宣传一番,冰上加冰,岂不更赢!

    想起剑尊,陆乘君心里咯噔:“剑尊已经入宴?”

    “啊,进去了。”俞清阳歪头吸溜果粒,口齿不清说,“剑尊又让你来了?怎么没和我说?”

    陆乘君眼珠一移,顺手从储物袋掏出自己之前捏的糖果子:“新口味,你要不要尝尝?”

    什么新口味?不对!俞清阳猛地跳脚:“你个小六!你是瞒着剑尊来的?!”

    “啊,那我能怎么办。”陆乘君摊手,飞快辩解。

    “你也知道他不喜欢我,等他带我过任务,那得到猴年马月!事关我的本命剑,我不能坐以待毙,有机会要来,没机会,制造机会也要来!”

    俞清阳心里明白本命剑对一个剑修来说又多重要,也不忍心再说他,只能给他指条旁路:

    “文客们都走的青云梯,等会儿我带你走幽云梯,那里是华家杂役们走的。”

    “嗯,多谢小师哥!”陆乘君也是打算先避开点剑尊,等到千钧一发之际,他再现身救场,这样定能让纪风雪对他刮目相看!

    “对了小师哥,我与剑尊在天水镇救下一位华家修士华阳,他告诉我酒有问题。”

    “酒?”俞清阳拈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沉吟片刻,“那就对上了。酒的事我也有注意到,特意去试探了二城主华秋月。秋月城主只说自己忘了,避而不谈。”

    “但我仍存疑,便私下问了一位洒扫。洒扫说,记得当天宴上,有一坛酒好像不同,比其他坛子小一号。不过酒坛后来就不见了,连他都说不清是不是记错了。但他说那酒水味道各外清新,似草木又非草木,旁人闻不出来,他是个老喝家,下次一闻肯定认得出!”

    清新,似草木又非草木……陆乘君若有所思。

    在储物袋翻找一通,陆乘君掏出一只皮囊,递给俞清阳:“小师哥,你让洒扫闻下这些水,看是否同源。”

    “这水是哪儿来的?”俞清阳接过皮囊,先闻了一下,讶然追问。

    陆乘君只能说:“碰巧得来,也不确定。”

    “行,我去试试。”俞清阳看了下时间,戴上面具拉陆乘君离开临鉴室,“你先去赴宴。有线索了我立刻告诉你!”

    ·

    顺着小师哥的指引,陆乘君从幽云梯登上崇文台。

    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崇文台上花团锦簇,墨纸飘扬,文人骚客吟对赋诗,相互吹捧,气氛比剑修那边文雅许多!

    陆乘君混在一群儒生身后,跟着到处乱转,一边警惕剑尊的视线,一边查看崇文台的异样。

    顺便,听这群文人亲热交流为宁安城写的“祈灵”诗文,浮白载笔好不自得。

    “白兄,你这首诗写得好——‘华家有高楼,乘空自摘星!’应时应景,我看物华天宝楼确实可乘空摘星!”

    “李夫子,这首《祈灵祝》颇有楚韵,不愧是骚体大家!”

    “张贤弟谬赞,有幸登崇文台,为天下苍生祈灵,真乃千古一幸事呐。”

    文人们随口一吟,可能就是佳句流芳,台上摆了十数长桌,笔墨纸砚皆备,供文人们抄记。

    抄好的纸张就会被悬挂在四周搭好的长架上,陆乘君跟过去,悄悄摸了一下墨纸,皱起了眉。

    墨幅上的水印是隐蔽的符咒,只是闻着有种淡淡的血锈味,不是辟邪的灵咒,倒像招邪的催化符。

    何人如此大胆?竟然篡改灵咒!陆乘君心中奇怪。

    心脏突然一崩,暗道不好!陆乘君脚步一顿,瞬间闪身到旁边最近的一架彩绘屏风之后。

    兰衫,抱画,那群文人的中心是纪风雪!——好险,错点就撞上了!

    有一位青衣儒生近贴纪风雪,执笔亲热地问:“纪贤弟,你可有诗作?”

    纪风雪因身形清峻,气质独特,被一群书生文客团团围住,夸夸拥其作诗,他摇头:“我不会。”

    “纪兄莫要藏珍,方才你润笔时写的那首就很好!‘世有风雪三千途,当有一剑鸣不平!’真是有侠士之风!”

    青衣儒生大笔一挥,恨不能替刚认识的“纪贤弟”把这诗作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纪风雪抿唇,迷茫说:“这也算诗吗?”

    “怎么不算!诗,可以群,可以怨,纪兄借诗抒怀,当然可算!”另一位年轻儒生也跟着称赞。

    纪风雪听得发笑,无语至极。众人见他似有笑意,若有明月清风,吹拂高台,氛围很好。

    陆乘君却窥得纪风雪的笑未入眼眸,只是客套罢了。

    纪风雪真心笑的时候,眉眼是柔的,眼里有一种很温慈的光,他只对小师哥露出过这样的笑!

    小师哥每次回来都兴奋地对他炫耀:“小六小六,你知道吗,小师叔竟然会笑!啊,笑的还特别好看!”

    陆乘君心里都会涌上一丝嫉妒,纪风雪为什么要对你笑?小师哥你别看他,你看我,我天天对你笑!

    察觉到一丝灼热的目光,纪风雪敏锐侧目,视线却被一位手舞足蹈的儒生挡住,没有看到灼热目光的主人。

    陆乘君躲在屏风背后,苍茫阴影笼罩住他的身躯。

    沉浸在错点被发现的余慌中,陆乘君没有发现背后的枫木剑瞬间闪显淡红光辉。

    屏风上绘的飞天美女图,拈指微笑,帛带飘扬。墨睛微微颤动,却无声被红光镇住,又恢复成画上原样!

    ·

    琴声悠悠,笛声飞扬,一曲《华章韵》,祈灵文宴——开!

    霎时,崇文台上齐点明灯,明亮辉煌,照得台前花影重重,文人墨客目光灼灼。

    陆乘君也被开宴的氛围影响,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想一睹盛宴与芳容!

    万众瞩目之下,一位挺秀女子从垂落的墨画纸幅中款款走出来,一袭素雅紫裙,身姿窈窕,仿佛画中仙人显露真身。

    二城主华秋月长发披散,头戴一支赤芍花簪,面戴白纱,眉目婉转。虽已过了少年时,但风姿不减,素手挽玉笛,走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草木药香。

    陆乘君一眼惊艳,瞥见她手中玉笛,温润有灵,原来方才的笛声竟是二城主所奏!

    他忽然想起《修仙百闻录》上的标注:宁安城二城主华秋月,二十年前曾拿下修仙美人榜前三,玉笛飞花,灵音空谷,人称“风露笛仙”。

    虽时过境迁,世殊事异,但对陆乘君来说,初出茅庐就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十分激动!

    岁月果真不败美人啊!不知道大城主会不会出场,“祈灵文宴”能不能一睹大城主华秋墟的风采?

    陆乘君暗暗期待,爱好钻研剑招的他好想见识下华家传世的“虹立剑”!

    克制激动之情,陆乘君抱臂隐立在人群之后,认真听清丽大方的二城主致辞。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主持文宴的二城主身上,而是转向她背后高耸入云的物华天宝楼!

    金尖宝顶上,婴孩大小的“风林石”发出淡蓝灵光,以它为核的护城灵网覆盖全城。

    大城主华秋墟没有出席文宴,他手中有虹立剑,与风林石互有感应。只要华秋墟以灵引导,虹立剑便能让风林石暂时失去作用。

    到时候,隐藏在整个宁安城的魔气戾气邪气,都会被崇文台的文人们吸引,汇聚到此!

    文心相较单纯,文人体质偏弱,崇文台也最适合不动声色的绘制符咒的地方,这就是华家必须要办“祈灵文宴”的缘由。

    但华家也没有枉顾这些文人墨客的卿卿性命,特意邀请宁安城内外所有修士同时赴宴。

    这些身怀异能的修士们作为客人,被安置在崇文台正南的两座观楼,东西观楼都有隐灵符文可隐藏修士们的气息。

    待崇文台这边有异动,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定不会坐视不管!

    为了以防万一,文宴之中还邀负雪剑尊伪装坐镇,必将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尽人事,听天命!看来华家这次豁出脸面和家底,也要在今天彻底击垮邪祟。

    只是,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陆乘君手心发粘,隐隐觉得不妙。若只是对付诡异尸傀,揪出害修士断颈的怪物,华家何至于此?

    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来赌,到底是为什么!

    陆乘君沉默屏息,紧紧盯着高楼尖顶的“风林石”,手暗中握紧枫木剑柄,专注之极。

    宴会已经进展到文人们现场作诗,比赛谁的诗句更语出惊人,石破惊天!

    “我来!君不见,高楼明月千击剑,寒光破影仙人来!”

    “让我来接!君不见,狂风一卷三千年,腾蛟走海翻浪潮!”

    “今时月,故人怀,凌云志,飞天台!我有浮生一壶酒,醉与星河共饮白!啊哈哈哈!”

    ……

    一句又一句惊艳之句脱口而出,一声又一声叫好狂歌喝彩不断!

    崇文台上灯火辉煌,夜来香,月见草,晚香玉,夜幽昙竞相绽放,花香弥漫,墨香溢纸,气氛热烈,掌声雷动。

    文人狂欢,嘈杂兴奋,陆乘君静立人群,以灵识暗待变故降临,心弦紧绷不歇,枫木剑时刻待命。

    “来了!”

    风林石异动,霎时邪魔厉鬼从四面八方潜来,魔音萦耳,陆乘君悄然拔剑,独自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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