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0日阴

    这家伙……还真是毫无滑冰的天赋。

    算了，好像教他滑冰也不算太糟，至少……还有橘子汽水喝。】

    （1）

    “哟，赛神，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星纪滑冰俱乐部的李老板满脸堆笑地递上手环，似乎怎么也看不透眼前这个银色蝴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少女。

    大概是南方酷暑的热风吧。面无表情地接过手环，宋晚谕暗暗加快了步伐，此时她只想钻进凉气扑面的滑冰场。

    冰刀在光洁的冰面上划出丝滑的弧度，转身蓄力、点冰起跳、旋转落地，一个后内点冰跳在她轻盈绰约的身姿下完美呈现。

    她漫无目的地在冰面上游走着，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像卸去了厚重的包袱。

    在这里，她不是准高二学生宋晚谕，只是普赛克——稳居俱乐部花滑榜一的神秘少女，人称“赛神”。

    “闪开！”只听一声大喊，一个人影做着直线加速运动向她的方向横冲直撞。

    她皱了皱眉，微微侧身，便听得“哐——”的一声，那人狼狈地扑倒在她的滑冰鞋前。

    少年们嘈杂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为首的段哥俯身道：“江肆，你真的会滑冰吗？这也摔得太惨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

    江肆笔直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眼身后笑作一团的少年们，随意向上吹了口气，挡住眼睛的几缕头发安然地落在眉梢。

    “说吧，故意绊倒我，是不是觊觎我的滑冰技术。”他转头看向宋晚谕，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宋晚谕冷笑一声，不语。

    后面的起哄声响了起来：“拜托，怎么可能，她可是榜一的赛神。”“有本事跟咱们榜四的段哥比比。”“我赌注全押段哥！”

    “好啊，十二月冬赛，不、见、不、散。”江肆咬牙切齿地说，作势赶走了那群摇头咂嘴的少年。

    宋晚谕见人群四散，便打算背手滑走。

    “等等，赛……赛老师，你不觉得你的滑冰缺了些什么吗？”

    “哦？缺什么？”

    “缺个我这样天赋异禀的徒弟。”

    江肆眼前这道纤细笔挺的身影僵了僵。

    （2）

    傍晚昏黄的光从滑冰场穹顶的侧窗倾泻而下，那张银色的蝴蝶面具泛着金属的光泽，耀眼而又清冷。

    宋晚谕仰起脸看向江肆，那个站在原地的少年向右歪了歪头，似是不解。

    “喂，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想拜师啊？”她的声线脆脆的，像深山淙淙的溪流，又像铮铮作响的佩玉。

    话音刚落，她便愣住了。她从未料想过，自己会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不重要。你在这里不就是普赛克？呃，希腊神话里的灵魂女神？”江肆漫不经心地说，摆动着僵硬的身体试图挪动滑冰鞋，“不也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像普赛克一样自由吗？”

    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滑冰场里的旁人都费尽心思，侧旁敲击地打探她的身份，只为揭开面具一睹为快。

    他们殊不知，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她才真正拥有自己。

    而唯有他……

    “唉，有时候自带光环也很不自由，我改天得找个面具戴戴。”她的出神被江肆的自言自语打断，果然不出几秒，自恋属性拉满的他又回来了。

    宋晚谕无声地笑了笑：“明天下午三点，这里见。”

    冰面的光泽明灭，她一个飘然的转身，散开高高盘起的丸子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及肩，接受傍晚昏黄的漏光毫不吝啬的洗礼。

    俯仰生姿，步步生莲。

    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望着她的背影，江肆有一瞬间的恍神。

    直到宋晚谕离开滑冰场，她头顶的那束光好像骤然泯灭了。

    （3）

    花滑榜一的赛神，收了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完全不会滑冰的小徒弟。此消息一出，便成了滑冰场的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宋晚谕对此不甚在意。

    只是……光是教这家伙入门，就有够她头疼的。

    她看着滑冰场上全身僵直、移动缓慢的江肆，叹了口气，一个漂亮的前外向滑步闪现到他面前。

    “先带你滑几圈吧，感受一下。”宋晚谕朝他懒懒地伸出左手，眼神示意他抓住长袖外套的衣袖。

    江肆本想反驳几句，对上宋晚谕森森的目光，却只好欲言又止地作罢，有些不情愿地拽住那冰蓝色的碎花边。

    周遭的嘈杂声听不见了，只有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的呜咽。

    宋晚谕一只手背在身后，随意地迈着滑步，听着身后少年没抑制住的惊呼，暗暗减了速。

    身后的江肆紧紧抓着那截衣袖，修长的指节泛白，迎接他们之间时近时远的距离，以及随时的加速、转弯、变道。

    偶尔的某次转向，他的指尖触及衣袖下温热的肌肤，若即若离。

    猝不及防的升温。

    宋晚谕冰刃点地，忽地停住了：“来，你再滑一段试试。”

    “好，让你看看什么叫实力。”江肆抬眉，横冲直撞地向前滑去。

    有了刚刚几圈的热身，肌肉似乎松弛了几许，他渐渐在冰面上找到了平衡。

    宋晚谕在他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双手悬在他左臂的两侧，像是担心下一秒身旁的人便会重心不稳而滑倒。

    然而她的担心是对的。

    下一秒，江肆便因转弯核心不稳而向左边倾倒过来。

    宋晚谕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却不知道被他的左脚还是右脚绊了一下，在冰面上打了滑。

    随后是少年重量的压制、不受控制的旋转，仿佛在这一刻世界颠倒。

    预想中的痛感向她袭来，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好像被压住了。

    睁开眼，滑冰场穹顶炫目的日光使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而视野大半都被江肆凌乱的黑发遮住。

    鼻尖萦绕着中草药的气息。

    她刚想出声，江肆便嘟哝了几句，揉着头撑了起来。

    那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有错愕，有慌乱，但很快又被散漫替代，被深邃洗刷。

    像是一望无际的湖面，荡漾出涟漪后，又归于平静。

    “咳——咳。”

    宋晚谕瞥见咳嗽了几声的江肆，才回过神来，瞪圆了眼睛：“起开！压到我头发了！”

    江肆45度抬头露出完美的下颌线：“……我故意的。这不是怕……滑得太好，抢了老师的风头嘛～”

    “你……”宋晚谕在有限的词库中搜寻几番，最终一骨碌爬了起来，留下一句“明天继续”便逃离现场。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逃跑呢？

    走出滑冰场时，她开始发懵了。

    （4）

    南方一连下了几场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芳草的清香，蝉鸣依旧，不知不觉却已是夏末。

    教了江肆三天滑冰后，宋晚谕绝望地发现，江肆毫无滑冰的天赋，现在只能勉强绕场一周。

    对此，江肆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上天给我关的唯一一扇窗竟然被我找到了。”

    宋晚谕则翻了个白眼：“闭嘴吧，笨死了。”

    江肆作势要挥拳头，最终只能气鼓鼓地收了手。

    网上说，滑冰是一项升温很快的运动，好像是真的。

    走出滑冰场，宋晚谕和雨后卷土重来的热潮撞个满怀。

    “等一下，赛老师！”身后是江肆的呼喊。

    她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只见江肆拖着一个笨重的纸箱向她跑来。

    他大口喘着气把纸箱打开，里面装满了一瓶一瓶的橘子汽水，在阳光下冒着泡。

    “大名鼎鼎的孔子，拜师费也收了三条腊肉，”江肆双手抱臂，一副得逞的样子，“而我，一天三瓶橘子汽水，够不够有诚意？”

    宋晚谕轻笑了几声，悄悄在心里点着数：“那……也只要九瓶，剩下的呢？”

    江肆故作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她瞥了一眼，不耐烦地凑了上去。

    他的气息弄得她的耳朵有些痒。

    “明天要报道了，剩下的……当作以后周末的学费了！”

    还没等宋晚谕反应过来，他便笑着跑走了。少年的发丝在风中飞扬，那样明媚，没有一丝阴霾。

    “这家伙……喂！我还没同意呢！”

    “收下就当你默认咯！”远处的少年挥了挥手。

    还是一样无赖啊，也只能是他，宋晚谕笑着摘下了面具。面具后的那张脸完□□露在阳光下，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可阳光也总有照不进的暗处。

    她盯着那箱橘子汽水，随意拎起一瓶，打开喝了一口。是橘子的甘甜，混合着汽水的清爽。

    一直从舌尖到心尖。

    再望向天边时，乌云散开，阳光四溢，竟多了道彩虹。

    不知是哪家呼唤贪玩孩子的喊声，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飞鸟，扑棱棱地扇着翅四散开来。

    （5）

    “小谕，回来啦？”

    开门是妈妈亲切的问候，伴着饭菜的清香。手中的纸箱被接过，这位看似瘦弱单薄的中年妇女却有几分力气。

    “爸又去喝酒了？”宋晚谕凝视着门口那双孤零零的拖鞋，小声地问。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转而又淡淡地笑了。她揉了揉宋晚谕的头发，给她夹了块红烧肉。

    “你……去滑冰了？”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眼神锐利地在宋晚谕的手掌上游走。

    宋晚谕低头，看着掌心擦破的红印，心跳加快。

    糟了，是被江肆撞到那次。

    她抿了抿唇，手心摩挲着衣角，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没有，可能是不小心蹭到哪里了吧。”

    妈妈听罢长长地松了口气，眼眸却落得深沉。

    很深，很深，仿佛是万丈深渊。

    那是她半步都不敢逾越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