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沉香飘忽。一缕明光冲破烟雾,散在扶苏身前,形成一道靓色。
扶苏坐在榻上,思绪有些发昏。他同平常一般准备去章台宫,没想到动两下就头晕不已,心中惶惶。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做…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况且始皇还在等他。
等到稍微好些,扶苏才终于起身,向着章台而去。一路上畅通无阻,料想也是,如今他已是太子,何人有胆量拦他的路。
走到门口,他看见自己父皇正站在书架旁,拿着一卷文书默然伫立,眸光落在案上,似在思索。
心念忽然一动,那晕症猝然猛烈,扶苏似要站不住脚。可看到始皇落寞的身影,他强忍不适,快步上前,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紧紧搂住了始皇,低下头将面颊埋入那人的颈窝。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一阵恍惚,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将人搂住,自然能感受到怀中人一瞬的僵硬。在始皇身边近三十年,扶苏怎会不知,这人生平最厌恶有旁人近身。他花了许多年才让对方适应自己的存在,但在他突然出现时,始皇还是会有细微的不适。时刻防备,早已成为本能。
“父皇…别放开,好不好?”不知过了多久,扶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是说不清的沙哑,低沉地连他自己都惊讶。
莫大的恐惧涌上心间,他不由抬头,吻了上去。
明明昨日才见过,扶苏却有种很久没有见到对方的错觉。心中担忧更甚,他怕…面前这个人突然消失,连寻找也无从说起。
始皇没有动,任由他抱着,也不推开,似是默许扶苏这般胡闹。先前拿着的文书已经放回,伸出一只手虚虚握着扶苏的腕,有意无意地安抚,极轻地“嗯”道。
良久,扶苏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眩晕感似乎不再强烈,他也安下心来。
始皇坐回案前,扶苏也跟着坐到身边。正当他以为要处理文书时,却见始皇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向他看来,目光灼灼。
“父皇……”他哑着声道。
“不要动,扶苏。”始皇沉默了一瞬,眸光宛转,落到扶苏身上,微微凝视。
扶苏对上他的视线,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又作罢。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这人的面颊,细细描摹,似是想将人刻到记忆中去。
指腹划过柔软的唇,理智占了下风,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吻住这人。
猝不及防般,耳边一阵嗡鸣声,只觉得天地骤然停滞,叫他无法挣扎分毫。却又不愿让人看出,尽力松开唇齿,倾身上前,抱住这人,将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阖眸不愿再想。
“…还好么。”察觉他状态不对,始皇浅拍他的后背,轻声道。
嗡鸣剧烈,扶苏抱得更紧,晕症似又发作,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凭本能地抓紧手边的物什,犹如溺水濒死一般。
实在晕得狠了,他无意识地拽紧了始皇的衣袖。不知过去多久,才似乎好些。抬眼一瞬,偶然瞥见放在书架上的一个香炉,沉香缭绕,缕缕生烟。
怎么章台也有沉香。昨天,好像是没有的罢…
松开手,扶苏劫后余生般叹道:“没事了。”他依然不愿放开这人。
“…好。”始皇应道,轻抚他的发。“不要走。”
“我不走…父皇,儿臣不走。”这句话莫名其妙,扶苏却顺着应了下去。有这句话他就知道,始皇不会抛下他,而他亦然。“父皇这章台宫,为何也有沉香,昨日还没有的。”
“安神。”始皇阖上了眸,没再多说。“扶苏,你明日可会再来。”
“什么?”扶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儿臣就在咸阳哪也不去,况且不是日日都来章台么,怎会不来?”
不太对…好像哪里都不对。始皇的反应和话语,随处可见的沉香,还有自己的晕症…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父皇看他的眼神,满是怀念、不舍,就和他一样,有一种失去的错觉。
错觉……吗。
“香已燃尽。”始皇顿然开口,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扶苏,明日,要来看朕。”
“我……”还不等扶苏说什么,眼皮忽然变得沉重,一股困意毫无征兆地袭来,他几乎要昏睡过去。
“扶苏…朕在这里等你。”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扶苏望见始皇复杂的神色,悲痛而又眷恋。
梦否?梦罢。梦生?梦死。亦死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