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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听声云千里赫,不如垂笑藕泥塘

    秋青白被押至京城,莫悬见到他的时候,他衣摆手袖已经裂成了一条一条,手足和脸颊上多少都有些伤,模样比十年前初见时还要憔悴。

    只是莫悬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失望到全没了颜色,在看见莫悬之后,只留下委屈不安的眼神。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不止于可靠如师父。就像度鹤繁告诉莫悬的那些,大约十年前,秋青白有个骄傲不屈的性格,跳脱同时又成熟,尤其在被有心人大肆传谣的时候,他决然与双亲断绝来往,从此独自远走,冷静的不像个年轻人,那样的叛逆果断却证明他绝对年轻。不然此后,他的双亲恐会状若飘零

    说来,他和其他凡人没太大区别。

    改变,积累,慢慢长成如今的秋青白,偶尔吟诗,偶尔写字,都过去了,一切似乎没怎么变。

    只是莫悬不敢再细究,明明是将近十年的谣言了,为什么一群人非要重提,非要拿他问罪,非要去扰动他安静到不能更加的生活……明明是他应得的,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很累,刚躺下地铺,闭眼不消片刻,睫毛就没颤了,好像全身都安静下来。

    莫悬看着朝向他的这张脸,抱臂而眠的这个人,昔年多少意气聚在眉端,多少庸人俗客争相拜访,踏破了门槛,欲买他一篇金言。

    那么一句“势高如山”,竟然蹉跎了他十年。

    莫悬陪他躺下,不知不觉想要伸手,秋青白呼吸声很弱,莫悬只能靠心跳声确定他存在咫尺。咫尺之外他的眉端还是低沉,昏黄烛光照着,像极了十年前酷暑窗下的病美人。

    莫悬指尖刚刚挨上去,门外有人叫了他一声,不轻不重,他没能继续,也没想继续。

    是文秀,师父的委托。

    文秀领着去了师父的书房,在莫悬印象里,这儿是个容不得玩笑的地方,虽然不足以让莫悬胆怯,但也绝不该无视它的正经。

    莫悬踏进去,目光正中师父的双眼。

    行过礼,师父问他:“你在凡间现了法,你那个朋友和你睡在一起了?”

    师父语气严肃,听起来有些生气,可是莫悬没有做错事情,还保护了一个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师父为什么要生气呢?

    “是!”莫悬只是疑问,脱口时却理直气壮的带着火。

    毫无征兆,他想收回,来不及了。

    师父低头叹了口气,继续道:“师父平时不怎么管教你,任你胡闹都没关系……你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现法带走秋青白。你带他回来,他往后该怎么办?他的父母亲人又怎么办?难道他要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吗?你们是朋友,可是莫悬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他被发落了受罪少,还是你带他回来他受罪少?这回,你真是,害了他……”

    父母亲人怎么办?

    “——他早就跟家里决裂了!”

    师父:“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为了躲避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要和家里决裂?”

    他不是,绝对不是。秋青白从来不会这样冲动——那“决裂”呢,另有隐情吗——就因为他那时年轻?

    莫悬只觉得秋青白很好,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秋青白是个怎样的人。

    莫悬忽然想起,自己和他真正相识尚不足一年,此刻若真要他答,怕是凑不齐一整句话,怎敢确切地说他十年前也像今天这样为人呢?

    “凡人性情易于事”,虽然是这道理,但莫悬觉得一个坏人,绝不会因为经历了更坏的事情就彻底变好。

    十年前的秋青白不会差。

    “他不是这样的人。我那样带他回来,他就会遭人嫉妒,再难有安宁之日,他的双亲,会有性命之忧。我当真是,害了他。”莫悬方才悔悟。

    凭什么他秋青白就是才子,凭什么他秋青白就能扶摇直上,凭什么他秋青白就结了仙缘,凭什么他秋青白运气这么好,明明他恶事做尽了,凭什么还能活的好好的。

    “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要转圜也只有他自己来,你不要再插手,至多替他做些小事。”师父最后提点完,让莫悬回去。

    想不到还能怎么转圜了,莫悬真觉得自己太愚钝,做错了事还让雪上加霜……

    清明殿在下雨,花和树都落湿。

    他不该这样的,莫悬想,不该对师父生气,师父的语气很正常,是他太过偏激,是他不够平和,师父那里说了多少,莫悬竟然挑拣着反驳,实在太可恶。莫悬不能再这样,不能再惹师父伤心。

    湿答答的脚印一路延伸到那扇门外,夜寂无声,他推开门,蜡烛扑闪着灭了。

    莫悬躺回去,等到浑身摆脱了屋外的夜凉,便向里缩近一寸,闭眼,秋青白分毫未挪。

    几乎整晚都在这事里推搡,将悔未悔,救一个反害了其他,不救,更舍不得了。莫悬这时候最恨自己不是那样顶好的,或者坏绝的人,没胆给自己一个回不了头的选项,在事后徒劳纠结。

    秋青白醒来时晨雾未散,隐骨之外他的心声不平,牵着莫悬也一同醒过来,毫无准备,四目相对。

    莫悬不敢这样看他,怕心虚被他知道,偏又像是让什么定住了,半点移不开眼睛。

    “阿悬。”莫悬听见秋青白确切地喊他,“我该回家了。”

    他说着没有表情,也不先起身,等莫悬捂着肩膀从地铺上撑起来,他终于解了定身术似的坐起。

    “去换身衣服。”秋青白说。

    莫悬依言,照做了仍然心虚,秋青白说了那么零星几句话,再蠢的人也该晓得他当下是何心情,为他双亲,为他十年来身受的冷眼和侮辱,新旧交叠不相上下,能这样冷静已是太难得。

    天知道远在京城的故事,怕真是教一阵疾风刮了过来,不然哪里能传的这么快,还把那春枝的长势学去,学它胡乱,学它怎么长都是片叶子。

    镇上凡人做寻常来往,高谈着何事发生,秘语些他人腌臜,甚的真情误会无法梳理,后来全要淡了本味。

    肖伯礼之前,秋青白是这里最负“盛名”的谈资,那些莫名事迹先他一步赶到,他因此又遭了许多深恶的消遣。他病得过于重,连着拖了好几年,到莫悬下凡后不久,才终于好转起来。

    秋青白换了身外青里白,顿在院门边上望莫悬。知觉他有话要说,莫悬就走过去,浑然忘了心虚,可他不敢讲话,只好走近些,再走近些,近到以他们此刻的关系不能再近之地,幸好,秋青白愿意告诉他,愿意解答他那些根本不曾出口的问话。

    他低头,答得极平够缓:“没事了,阿悬。”

    这声音能静心,其效甚于动竹流水。

    莫悬道:“那你……如何打算呢,跟我回去吗?”

    “阿爹阿娘盼着我回家呢,你陪陪我吧。”秋青白沉睫一笑,再掩不住疲累,也盖不及说起爹娘才有的幸福。

    好久没见到他的笑,莫悬想。

    秋青白的爹娘,他离京城更近的这个家,昨日之事风传至此,那门前就有了一群无礼“讨债”的小混混,忌惮一旁老妇提醒的“仙人事迹”,声势过分却不是大胆。

    莫悬暗骂可恶,怪不会安慰人,自遣太愚钝,只有走在他前头,让他看到自己不是孤身,是幼稚了些,莫悬当下想不出更多,要说再多,便不是当下能用的法子。

    待走近,一干人闻声而看,是看见了后面的秋青白,讶于他此时此地,也不堵门了,瞪直了眼睛看着他,阵阵生疑。

    秋青白要进去,这堆人疑问着散成两半,大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开门的人藏在门后,门缝只容秋青白正身走进。

    这儿比秋青白那个小院大的多,住几个人绰绰有余,是家,不止一个人的家。

    莫悬越门朝里望,里面深深,感觉却敞亮,日头照时定然甚影。

    大门很快关上,莫悬守在门外,秋青白同样不久便出来。

    这回有什么东西将他袖子压得坠直,秋青白没说话,莫悬跟着他走到一片开阔地,这里早市未毕,人不算少。

    此地正中,秋青白顿停,莫悬眼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沓交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他接着转过来,拜托莫悬把纸给点换成铜钱。

    莫悬想不明白,明明他没有错,难道真的要如此认下这桩莫名之罪吗?认罪,然后还钱,如今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莫悬听话,接过来依数而点,面前地上立时被堆满,钱多到能压死人。

    “这是还钱来了!”人群中有人认出他,周围人随即全都看到他。

    他们蜂拥哄抢,场面乱的不成样子。

    莫悬看到秋青白拿出了匕首,错以为又是那样的结果,来不及抓住他的手,秋青白割下了一缕头发——

    割发代首。

    他最后不想再让人清楚的看到这样的自己,割发代首的秋青白。

    莫悬彻底缓不过来,等带着秋青白回到了小院,才恍然惊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人说想一个人待会儿,只好依言。

    莫悬不敢走太远。

    镇上没什么变化,真像传言的“人朝要更迭”,怕是只有京城的皇帝和天底下的狗官,能让国家速亡。

    莫悬想着,这回除了不放心秋青白,他真是漫无目的了。

    走着走着快到肖一览的饭店,要不就进去坐会儿,走近了却看见店门紧闭,门板上吊着块儿干净的旧木板子,拍上一个大大的“休”字,算是坐不成。

    直走到漆大人那所私宅,莫悬才想起来,漆大人已在昨日自刎去了。肖一览在里面为他举丧,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客死异乡啊,再回不去了。

    至于他为何而去,贪官污吏,天灾人祸,府库荡然。

    大约是他苦思救国,最终却救国无路吧。

    莫悬没进去,徒有个心不在焉的事实,也顶一张郁色轻忧的脸,又走出几十步,心想着不能更远,干脆找了一间就近的茶馆,进去要了杯茶。

    这方坐下,心说的名字就被人论道出了口——

    “那个秋什么来着,哦对,秋青白!你们知道不?”

    有人踩凳子,声音越说越响,敞屋里顿时唏嘘一片。

    “看!都知道,就他——清早就回来了,旁边跟着个矮个子,嘿!就他,人都说是救那秋青白的那个神仙!这家伙什么运气……”

    莫悬听得来气,偏偏要忍,忍着太想发作,恰好有人更是看不下去,直直打断了他:“你知道?”

    是个年轻的锦衣茶客,未言时身如冷铁,启唇后语似尖刀。

    “对!那作恶多端的,谁不知道!”

    “你觉得他确实很可恶?”

    “对!”

    “那你认识他吗?”

    “这个,我不认识他,但是他臭名远扬,我们每个人对他都深恶痛绝!”

    “这样啊。你们每个人都了解。”

    “没错。”

    “我问问别的,你觉得最先把他做的这些坏事传开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这谁知道啊,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是了,你也不认识秋青白呀,你怎知那秋青白就把恶事做尽了?”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亲眼看见了,还是他谋你的财害你的命了,别人做过什么事是好是坏干你们屁事?你们这么嘴巴一张就给别人定了罪,还真是个道理了!?”

    “你疯了吧?说说还不行,我看你们有钱人没准都是一样的行径,你不信就不信哪,我跟别人说,多的是人信我的!切!”这人气急败坏,摔碗走了,剩下被他踢倒的凳子,和那只在桌上晃了两圈的碗。

    莫悬听完这一出,店家才端上来他要的茶。

    此茶客也许是耻于轻信谣传,故而另辟蹊径讲出了这些,莫悬能看出来,这个人并不认识秋青白,单单就事论事,这世上这么多人,终究不可能只有“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一种选择。

    凡人有心境有想法,信什么随心说什么随意,譬如甲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总会有乙丙丁去考虑,事实正是如此。不过世人多为甲,而少乙丙丁,一个人的清白不太容易被证明。

    莫悬喝着茶,品来却不如秋青白为他煮过的任何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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