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梅花树抽了新芽，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光扑面而来，仿佛梦境一般。李莲花还在院子里做木工，好像是要做把椅子。
小梅花边坐着缝衣服边唠叨：“真是没见过这么贴心的男人，每天晚上把床挪到北边，怕窗透风，每天白天又把床挪到窗边，就为了给姐姐多晒晒太阳。姐姐真是有福气的人呢。”
我斜躺着看着窗外，艳阳高照，远处的山水都晒得仿佛动起来一般，农家小院里，李莲花忙得满头大汗，姿势虽然优雅，可是，用小花的话说，多了许多人味。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或许就像小花说的，我该好好沉浸下去，享受当下的幸福吧。
我不由地笑了。
李莲花转过头看见了我，走过来，“你笑什么呢？”
我更开心了，“不告诉你。”
李莲花用手点了点我的鼻子，“总拿我取乐。”
他又回去用他优雅的姿势继续拉锯，“罚你今天中午吃一碗米饭。”
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啊？”
小梅花端了碗水放在我身边，笑得合不拢嘴。
没过一会儿，一个热情的妇人端着木盘把饭送到李莲花手上，正是小梅花的母亲。“恩人，吃饭吧。”
李莲花点头道谢，转头就进了厢房，坐在我身边。
“你也该去那边吃饭了。”李莲花打发小梅花去那边吃饭。
“我不要，这边的饭好，在那边，好饭都让给弟弟。”小梅花撅着嘴。
谁知，梅花娘忽然又折回来，听见小梅花的说辞，揪着她的耳朵就走，疼的小梅花吱哇乱叫，“小女欠管教，给恩人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走。”
我有点担心，“小梅花很好，倒也不必这样。”
李莲花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说，然后从怀里又拿了块碎银递给梅花娘，“我们在这里麻烦大姐了，这是今日的饭钱，拿去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还希望大姐不要跟别人提起我们夫妻两人的事。”
梅花娘脸色果然好了许多，松开了小梅花的耳朵，拽着她的手离开了。
“咱们什么时候成的夫妻，我怎么不知道？”我心情复杂，有些甜蜜，有些痛苦，有些遗憾，有些悲伤，可面上还得是一幅恼怒的模样。
“刚刚成的。”李莲花嘴角一翘，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我心动不已。
他一次次把饭送到我嘴边，我心安理得地一次次张嘴吃下。
“我吃饱了，”我发出抗议。
“不行，今天罚你吃的一碗米饭还没吃完。”李莲花又舀了一勺米饭塞进我嘴里。
我一边嚼一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你这是做的什么啊，一把椅子？”
李莲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来劲了，“这是给你做的轮椅，我之前见人坐过，等安上轮子就好了，到时候可以推着你出门散心了。可惜轮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你为什么不找人做？”
李莲花突然沉默了。
我不该提这个的。
我们俩已经是挂在悬赏令上的人了。若是他被发现还好，可能只会被严加审问；若是我被发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我们俩一起被发现了，我还是活不了，他还得加上一堆骂名。
我看他愣在那里，眉头紧皱，忽然有些心疼，“行了，别想了，想了也没用。你最近瘦了许多，也要好好吃饭才行。”
李莲花回过神来，“噢，我刚才在想，等你好一些了，不如咱们去塞外转转。听说那里牛羊成群，我还没去过那边，想去看看。”
两个通缉犯是得去塞外避避，我点点头，“好主意。”
“不过出发前还是多休养，毕竟路途遥远。到时候需要坐马车，马车颠簸，到时候你可有苦头吃了。”
我仿佛看到了以后的场景，他在前面赶车，我在马车里看他。就像今天一样幸福的日子。或许我们到了草原，穿着当地人的衣服，住着帐篷，养一群牛羊，掐着草躺在草原上看天，神仙一样的日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的床竟没挪回北面，旁边躺着的竟然是小梅花。
“小梅花，小梅花……”
我叫了好几声，她竟然都没醒。
“白大叔！”
“别叫了。她醒不了，他们都醒不了。我给他们下了蒙汗药。”一个窈窕的身影站了起来，脸上的黑纱落下，露出清秀的脸庞。
“丹青，你不去侍候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丹青面色凝重，“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去县城采买的时候揭了悬赏令。我已经叫人把她关起来了。”
白家大嫂确实与我们并不相熟，“那李莲花呢？”
丹青有些疑惑，但一转眼就又恢复了从前的笃定，“李相夷，他并没有被通缉。”
我松了一口气，他可能是去找白家大嫂去了。
“你在这里等我醒来，是想做什么？”我看着丹青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最近查我父亲的案子，他本来是因青阳侯与张相的斗争而下狱，最后是被皇后的人逼迫自杀。皇后拿我威胁他，他就自杀了。当初若不是我怂恿公主救他，到公主大婚的时候大赦天下，他就出狱了。是我，害死了他。”丹青还是那么倔强地站着，她的眼泪直着滴落划过脸颊。
“不是的，这种事情入狱都是九死一生，大赦天下也轮不到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那样会害了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丹青忽然有些崩溃了，她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晃得我有些头晕。
“为什么？！”丹青盯着我，黑色的眼珠周围充满了红血丝。
“杀了我吧。”我破罐子破摔。
谁知她听了这句话，突然扔下我，任我摔在床上。
后背剧痛，估计又摔断了几根肋骨。
“到底为什么？！”丹青瞪圆了眼睛，她本来清秀温婉的脸忽然显现出癫狂，手里提着刀，有些恐怖。
我实在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她脚下就是小梅花，更不用说白大娘在她手里扣着，不得已跟她说了心里话，“若我当时不同意，你会听我的不再试图救他，还是直接弃我而去，直接投奔公主？”
丹青原本癫狂的脸倏忽冷静下来。
“有人可恨是好事，我本来想把事情结束在我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你恨我就好。”我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若你真的是个欺骗我的妖女，我把你砍了就好了。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若不是她不顾身份地与我结交，情同手足，……我，我直接去给皇后下毒，毒死她个老不死的，为我爹报仇！”
丹青崩溃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跪在我身边，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我艰难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不怪你，你做得没有错，你爱的也没有错，只是机缘巧合，爱的人和恨的人是母女而已。”
丹青趴在我床边嚎啕大哭，仿佛要把什么哭出来一样。
我又努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像当初相文生大师兄拍我一样，笨拙而坚定。
过了许久，她总算冷静下来，“公主说让你赶快离开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也接到了消息，我们发现公主府也有皇后的人。”
我继续拍着她的背，“没事的，你可以再伤心一会儿，不要勉强自己。”
丹青却急了，“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没有？一会儿皇后的人要来了，你还不走！”
我苦笑，“听见了，听见了。”
“张相在朝堂上提议派青阳侯幼子铲除女娲教，居心叵测。公主之前不知道，后来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皇后的人来，你可能会活几天，但恐怕是你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我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丹青，你看在我伯乐之识的恩情上，你现在杀了我吧。”
丹青提起了刀，指着我的胸口，刀尖在不住地抖动。
“不行，我不行。”
“行的，你可以的。这是我想要的结局，最好快一点，没那么疼。”
随着“叮”的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我还是不行，” 丹青又抱着头蹲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坏人就可以安然的生活在高堂上，好人就要在这里被我杀死？为什么？”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费力地爬到床沿，腿先着地，后面身子再落地。落地的时候又震到了断了的肋骨，我疼得发出了一声呻吟。
“你这是怎么了？”丹青看向我，“你怎么这么瘦？”
我不理她，挪向了刀的方向。
她却把刀拿走了。
“你在干什么？”
“你还看不懂吗？我根本动不了，之前都靠别人照顾。现在李莲花不在，皇后的人要过来，我只能自杀。你知道的，皇后的人想让女娲教信徒和青阳侯的兵同归于尽。你杀不了我，我可以理解，把刀给我。”
丹青把刀收回鞘中。
轮到我着急了，在地上挪动，抓住丹青的鞋，身上的衣服脏了我也顾不上，身上虽是布衣，但李莲花每日都给我换，一直是整洁干净的，好久都没有如此狼狈了。
“没想到胸有成竹的女娲圣女，也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我抬头看着丹青，她的眼眶还红，那么嘲弄地看着我，我也拿不准她的意图，有种失控的无力感。
谁知丹青扶起我，背在身上，一步步走出了小屋，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充满我回忆的地方。
我与李莲花的塞外之梦破灭了，女娲教的众人或许又能保住性命，李莲花或许可以不用背负骂名继续生活。
我不知当喜当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