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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声粗瘖

    二二零四,二月廿二。

    凌月牙闷闷不语。细琢那二十来字肺腑的话,只觉此人实在跋扈可笑,倒也浓情难却。

    遂抽簪散发似的,放心撂开那死劲捻来的手。挥头扭身,一径探向仪板,把脸重重一扑,凝神谛听。

    周遭果然只这一霎,便万籁俱滞。唯剩仪板里嗖嗖疾走的脑电,一帧接连一帧扫过,潺潺不绝。

    便在此时,凌月牙后颅枕区竟久无折磨,忽又放痛。耳傍脑电便也一呼百应似的,寥寥几搐过后,越发泉涌来的一般,此纹彼波,湍急滂湃。

    仿佛仪板满屏,正倾肠倒肚,将凌月牙这些许年里的苦痛不甘模样,一腔狂气地示来——

    棱形漕艘抛锚拢岸,凌月牙颅伤眼盲,回至圆锥方舱。

    舱门之内,凌月牙耳闻一堆白眼、一地嘲嘘——其间断断续续,混着三五个本该死了多日的粗瘖笑声——忽地鸡皮趴身,疙瘩满躯。

    回了半日尖酸杂味,方才久梦乍回的一般,砰然惊醒——

    原来江湖百舱从来熙攘,从来人心难测,从来不曾有过百家争鸣般的繁盛局面。论场,何曾有过输赢。天道,又何曾酬过哪个勤。

    一时间,凌月牙肝胆俱寒。只觉唇尖舌利,亦难堵那悠悠众口,多辩无果。遂落寞一个,兢着步调,踱回方舱隅角、一方壮志难酬的窄小天地,复旧如初。

    百舱登时死绝一般。

    凌月牙亦卸去一生疲弊似的,歪身一倒。

    一面抹眼掩面,一面痴痴地想:什么远舱,什么考察,什么领头驼,什么大肆风光一场。深以为赢了论辩,得了白驹,终逢人生拐点,命运转机。万不承想,一来二去,满盘皆输,自始至终,原竟是个“百舱嫉余之能才兮,虚声伪赞引自误”的不小摆弄。远舱,果然横竖是死。

    原来,“访踪问迹”远舱考察一路虽稳,可一应人事安排,说来也怪——其间不乏三五几个,正溺在“神经烟雾”工程里的人物。日日抓烟弄草,以身试药,探究烟草神经调控。一来二去,果然一发不可收拾,嗜烟如命成了癖瘾,以致于嗓音粗瘖难闻。

    远舱在路,逐渐日久,不知烟卷滋味。这三五人物身不由己,擅往药剂库仓翻箱倒柜,私行拿取,混着几把野烟草急急燃了,抢命似的你一口我一嘴,不分彼此,情同手足。

    不过几回,几人竟络续沾染离奇怪病,病症反复顽固——隔三上吐,吐得喉头嗓门越发暴瘖;岔五下泻,泻至方圆十米又腥又膻。

    撑持行过二三千里路程,忽猝不及防,轰地前面吐死几个,后面泻晕一个。

    凌月牙忙“啊”了几声,手足失措六神无主。

    眼见应急药剂库存殆尽,生怕这一路下去,访踪问迹不成,反倒死的死,恹的恹,酿出不可收拾局面,个个都要熬成列祖列宗。

    身不由己间,只好命远舱考察草草收场,打道回舱。

    ——可怜凌月牙无力无奈之举,却好心错付似的,叫考察队人人叫怨,一片蜩螗:

    “千辛万苦淌完这段孔雀河,再往东迈几步,指不定能访得踪问得迹。眼下非要因为几个要死不活的废物,说回便回?一考察队枉受牵连,功亏在这恶臭的一篑里?”

    “先不说你我几个意犹未尽。就说那凌月牙穷其一生,才赢来这点酬志的机会。因那几个不争气的,作下打道回舱的决断,哪一笔不是在滴她的血?哪一划不是在剜她的心?走至这步,若当真弃返回舱,我都要替她呜呜啼啼懊悔一辈子,从此定会逢击必垮,遇打必碎。”

    “那三五个老烟鬼,哪个不曾脖子一扬,便把一嘴臭气扑人脸上的?如今死在考察途中,倒也算遂她一桩心愿。”

    “须知废墟地的残痕难找,裂脑人的踪迹更难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命运总归是要阴晴不定生死难确的,便不该认下这个输。我可不想徒劳一趟回到舱里,再任凭凌月牙满嘴呛人,非把考察失败、人生重挫统统归罪在这三五个无法预见的可怜变数身上。”

    “这话说得体贴。要怪就怪,她自个儿的才能本事,多半原本就是空响无实,拿捏不定。所以到头来竟造这么个孽,领头驼领得一败涂地,既累了大伙儿,也毁了考察。”

    “死在外头倒好,好歹算为江湖百舱殉命。不死,回舱来一人一口嗔怪,怪也要怪死她。”

    凌月牙蹲坐那三五尸旁,一面嗤其不幸,一面又真心真意,听下这些闲话。鼓舞且可恨。浸耳又入心。不觉间早已咬牙啃齿不甘雌伏,十分不舍连日来的胆大心雄。

    遂豪气把脚一拍,安排嘱咐考察众人:“各自把气消停了,继续依计前行就完了。”

    言罢义不容辞,接着比划吩咐道:“这三五个尸首,熏人难闻。既是死在外头,就不去管恶浪口冰锥方舱的什么规矩了。我挖了埋了,便赶上你们。”

    半日后,凌月牙独自一个,踏在尸堆之上,仿佛踩死一地蝼蚁似的。只管冷眼眺向考察队行进方位。

    又恍惚许久,方才咕咕嘟嘟,撂下几声尖笑:“你几个嘴里冒的陈年恶臭,才最是呛人。把考察所得归功于你几个,我才要悔一辈子悔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后悄然另绕蹊径,一路摆脱百舱考察队踪迹,七颠八簸稀里糊涂,行至那片土丘林脚下。却进退两难,坠入凹地,险些孤死在外……

    仪板屏中,潺潺脑波忽地戛然一止。

    正似那年平白无端,遭那怪物咔嚓一口,咬中后颅枕区——从此舱里舱外的世界,皆因这致瞽的伤疤,处处晦闇难熬,失落遗憾,停滞不活。

    凌月牙转脸,搐着唇道:“老白。我只觉我这一生的模样,便滞在这了。若非有你,怕是早叫舱里那堆恶潲口舌,怪死过去了。”

    白驹听了,只恨恨地不语。

    他只觉满头电极仿佛摇身一变,果然众口压心的一般,直教人窒闷不舒,举止艰难。

    不及启齿深言一二,凌月牙又早已点拨十八般武艺似的,往仪板作下些许缭乱的比划。截下三帧——一帧棘波。一帧锐波。一帧似发作波非发作波。

    接着又道:“一帧害我任人白眼。一帧害我壮志难酬。一帧险些害去我性命。若说我这段人生心事里,始终藏些什么遗憾和不甘……那我只想在下一个‘江湖百舱大论场’里,头一个探得这几帧中,尚未知的绝对瓶颈,当场把我这生来的痫症绝了,倒也算称心遂意。”

    白驹听了,当头吃一棒喝似的——“二两目”工程的内容底细抵在喉间,不知多少日夜。眼下这话中荡气绕肚回肠,竟来得正是时候的一般,直教人迫不及待,要当场一吐为快。

    遂拆落满头电极,泼米似的振臂一掷。赌身说誓道:“月牙儿。你哪里瞎。你这双眸,便是我毕生要逐的星辰。”

    而后毛手毛脚一鼓作气,往其顶枕二叶皮层处、颅骨外,比划出个古怪的区域来。

    作罢,越发敞开声调道:“月牙儿。这个皮层区域,刚巧二两轻重。”

    凌月牙一愣。只觉颅骨那抹区域十分难以言说无可形容。无有什么锥心裂骨的折磨,反倒淡然,似人吃人却又方寸不乱。

    忙打劫似的问道:“老白。你吞吞吐吐到什么时候呢。‘二两目’工程,到底是个什么丧心病狂东西?”

    二两目——

    不过一枚透镜似的薄片,载着几排肉眼不见的微小芯器。用几指尖捻拆,上下竟裂变作两层。上层剔透清澈,媲花似月。下层参差无章,阴森悚怪。

    白驹曾日夜脑中排演。指望凌月牙两眼一睁,上层薄片便水蛭嗜血似的,伏进她那方二两重的皮层脑区。从此应际而作,待时而动。

    白驹亦曾朝夕实地操练。恨不能广撒渔网似的,将下层薄片始乱终弃,撒进江河湖海。而后怒目横视,笑看那芯器似万珠千眼的一般,下水钻地,奔滚四方。

    从此,薄片两层虽天南地北云树遥隔,却息息难断——下层薄片浮游不休,释出刺激脉冲,经由水下信道,将微小芯器搜刮过的周遭处境场景状况环境格局,分分秒秒林林总总,馈报映射至凌月牙枕区皮层,促成脑区内视觉感知。

    一旦感知,上层薄片登时触景生情的一般,启封二两重皮层脑区。

    脉冲随之流动,漫至整块空间方位皮层,激活其中“位置绘制神经元”、“方向指南神经元”、“边界推算神经元”并“定位导航神经元”。

    各路神经元彼此交互相连,不离不弃。

    而后,“二两目”只管依照凌月牙平日里,脑皮层神经元活动模式——活跃强度敏感样式静息雀跃来去同步等等等等,布下一场脑皮质神经元特定组合排列。一鞭策万马的一般。十分酣畅淋漓。

    毫秒之间,便在脑区之内,驱生出一套神经元参考框架。

    框架重塑周遭环境格局,加以谛辨滤筛,在复杂与未知中,遥相导向,直至凌月牙后颅这双“眼”,寻达目的之地。

    白驹吞吐半口唾沫,说道:“月牙儿。人脑无穷无尽。枕区皮层更该无边无际。看得更高更远更深更久更细更……”

    一语未了,凌月牙拍蝇似的扣住白驹口唇,低声体会道:“透镜薄片,裂变芯器……所行之路,目及之处……一五一十重现在脑中这二两重的皮层区域……无有病损奇痛,不起鸡皮疙瘩……”

    忽地嗤嗤嗤笑起来:“老白。你这构想,如何操作来的?难不成要我把顶枕二叶的皮层活活剥下来给你么。”

    白驹听了,大吃一惊。只管摆手,一本正经道:“月牙儿。你大可足不出舱,便能自在打探各舱钻研来的成果了。以你绝顶头脑,再加以效仿改进,圆锥方舱傲立江湖百舱之上,不在话下。”

    凌月牙一听,登时眉眼倒蹙:“打探?效仿?效仿尚讲究灵感思路。可你只在乎打探百舱。当真不是剽盗窃取?那人见人嫌天打雷劈的贼事情?”

    话音未绝,白驹早已步上长梯,老实捡拾一地电极。

    不知为何,捡一粒,叹一气。

    接着又道:“月牙儿。有了‘二两目’,你大可足不出舱,继续那趟失败的远舱考察。你不用远舱,便能探得那片不知所在的废墟地,寻到废墟地里的活体裂脑人。从此凿破一众工程瓶颈,攀上江湖百舱的至高点。”

    “月牙儿。你尽管快些记起那怪物学名。二两目,便可通过获取怪物栖息踪迹和生态模式,从水里地下,不知不觉,精准探得那片废墟地,逮五六七八个裂脑人。你我……同去恶浪口冰锥方舱,暗启‘裂脑人’试验……”

    “老白。你果然还在怀疑……那个突然冒出来害我的怪物,与废墟地、裂脑人之间,有着某种异样联系?你这野心的工程,若传出去,只怕那三个尸体五个死人的又诈出来,粗鄙不堪七嘴八舌。闹至江湖百舱人人嗔怪,还怕怪不死我?”

    白驹心又一窒。不知如何作答。

    凌月牙见状,气怔道:“你尽管忙你的去,忙得这样背对背的,再不能相见才好。”

    愠了半日,只觉后颅又要放痛。只好消气又道:“老白。我只在想,江湖百舱里,这样那样工程,向来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下水钻地,奔滚四方,恶浪冰锥,暗启试验……若把‘二两目’下层薄片,嵌进一个自然鲜活的游移载体里,岂不才好避人耳目万无一失。你我也好多些清净?”

    白驹一听,只觉是个小事。便不再扫兴。连连回道:“明白。”

    言罢,昏天黑地闭眼一想。花去四天三夜琢磨,六日五宿盘谋。竟勾勒出个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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