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胧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黑漆漆的匣子中，静置在君主宣室的几案上，身侧靠着同我一模一样的另一半。

    我是虎符的左半。我和我身侧的右半共同担任了调军凭证的任务，一旦我们对接成功，便预示了战争的开始。

    ·初识·

    我同右半一齐等到这一天，外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号角声。

    宣室之外，暮霭沉沉，黑甲三军肃穆而立，一位将军正等着接受虎符。待我被一双富有力量的手取出之时，便第一次站在高台上环顾了这秦国的八荒六合——阙门百重，闾阎扑地，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秦王嬴稷捧着我步下高台，新主人正离我越来越近。

    他叫白起，此后几十年，我的命运都随这位将军浮沉。

    待交接完毕，他抬眸与我对视，扬起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目光若千年玄冰，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万事万物封入深渊；又如一团烈火，可以势无可挡地直冲九霄。他身披风氅，头戴盔甲，腰悬长刀，凛然傲立于世。

    后来我才明白初识时他为何给我这样有威力的印象，原来他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战神。

    ·惊见·

    不久，白起便出征了。

    这一年是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太后下令伐楚。函谷关临行前，白起骑着一匹玄黑色的健马，将我从怀中掏出。原本仍放在宣室的右半此刻也出现在守关将领的手中。当我们对接在一起，那种久违的触感使我感到些许悲凉——我们的拼合，便代表了战争。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与右半对接。

    我时时刻刻被揣在怀中，随着白起一同奔驰向前。当战争真正爆发，刀剑清脆的碰撞声与军士们竭力的嘶吼声交杂在一起，听得我震耳欲聋。或许有时休战，我会重新被他抽出擦拭，便惊见这战后残破的景象——山河破碎，愁云惨淡，火光冲天，土地荒芜，人迹寥落，还有江畔孤独的身影……如今的郢都看得我直叹息，这里就是昔年繁华的楚都吗？一把统治者雄心的火就可以将这里烧个万劫不复，这就是战国啊。

    自那以后，秦国疯狂征战，我一次次与右半对接，一次又一次看见战争，也看见了秦国正向霸主之位阔步走去。

    ·回望·

    白起离去几十年后，我见证了一统天下的秦王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始皇一怒四方惧。可仅仅十几年后又一场战争爆发，亡了这个辉煌的王朝，也让我在乱马踩踏中永远被遗失了。

    我的耳旁永远宁静了，没有了战火的喧嚣，只有风雨的呼唤。

    我被人们遗忘了，遗忘了千年、又千年。

    不知这是哪一天，让我重见天日的竟是一位农民，他的着装与我印象中的人们已经大大不同。许多人不认得我，直到一位历史学家见到我才露出惊叹之色：“这是一个年代极远古的虎符啊！”

    有我，便有另一半。历史学家下令大规模查找，幸运的是，右半在咸阳宫旧址被找到了。

    如今的我与右半再次静静地躺在了一起，不过不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匣子，而是博物馆的玻璃，玻璃上有一个小牌子证明着我们的身份：战国虎符。

    每日来观望我们的人们都会流露出赞叹的神情，回望这沧海桑田的两千年，我总会这样想着：我是带有千年光辉的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