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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4

    韩寅熙十九岁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警察。

    那时候的他终日蜷缩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惊弓之鸟般敏感于厚重窗帘外的任何一丁点声响。母亲每日里起早贪黑地工作,出门之前会给他端来食物,而他根本注意不到母亲是否曾用担忧的目光看向他,尝试与他沟通。

    他只觉得一切都像场梦。

    眼前转动的指针,浮游的尘埃,自己的呼吸声。他的童年,他挥之不去的初恋,他鬼迷心窍的一时情热。这熙熙攘攘的世界,以及世界上一切生龙活虎阳光明媚的东西。

    都像梦。

    灰暗、庞大而寂静。与他有着不可逾越的隔阂。

    他在梦中,就像是漂浮着无法触及地面的游魂,任何事都不能带给他真实感。

    因此他惟有日夜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辱骂自己的污言秽语,看着血珠从皮肤破开的缝中一滴一滴挤出来——靠着那种钻心的疼痛,他才让自己有刹那活着的实感。

    断断续续的自残就像一根无力的、已经快要磨断的风筝线,从无边的麻木里划开一个角落,挣扎着伸出来,竭力勾连着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直到——

    警局宽敞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道挺拔利落人影。但熬了大半夜的韩寅熙满脑子只有莱娜和诺顿那两件事,一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直到对方先开了口:“早上好。”

    韩寅熙目光瞬间聚焦,脚下一顿。迎面过来的那张脸干净硬朗,薄唇连带下颌线都绷得极紧,正是琼斯。

    “……早,长官!”

    琼斯捏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看样子是要去加咖啡,视线把他上下一扫,没有什么表情:“你看上去很疲惫。”

    当然疲惫,毕竟他前天晚上和领导在宾馆友好交流了将近一夜,昨天又花了半个晚上管闲事,并偷偷追查案件,还被人家黑客威胁了,最后睡醒了脑袋瓜子还在揪疼,哪怕算是能熬的体质,多少也还是会显出些疲态来。

    但昨晚的业余活动当然不能如实告诉琼斯。

    因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谨慎地搪塞了一句:“是吗。我睡得挺好的。”

    挺好,指鸡飞狗跳。

    琼斯注视他片刻,不置可否:“有人指认昨天现场的几位杀手了。”

    韩寅熙礼貌的笑容微微一凝。

    琼斯抬手一指办公室:“我从‘路人’那里问来的。过会儿案情会议上我会说。”

    意思是这不是用来试探韩寅熙的特供消息,只是常规的案件信息汇总而已。

    韩寅熙喉结滚动了一下。

    琼斯目不转睛,将他表情尽收眼底,没什么表示:“十分钟之后开案情会议,你抓紧时间眯两分钟。”

    说罢他向韩寅熙点点头,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韩寅熙在原地顿了一秒,随后回头望了一眼。

    那道背影滴水不漏,硬朗之余,非常克制地收敛了锋刃,没有咄咄逼人。

    韩寅熙转回来,咂摸了一下他那句话,很快若有所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琼斯这是在做蝉。

    诺顿这件事的水多深,谁都不知道。

    藏线索相对隐蔽安全,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如果暴露在了不该暴露的人面前,那很可能招致杀人灭口的后果,叫人连命带线索都搭进去。

    昭告天下线索在我手里,无异于衣锦怀璧而行,高调惹眼,风险倍增。但偏偏若真是招摇到极点了,那么所有猎手的目光系于他一身,猎手之间反而互相提防,谁都不敢先出手,生怕被人截了胡。

    琼斯现在采取的就是后一种做法,赌螳螂会怕那个黄雀。

    但问题是——

    韩寅熙的眼睫微微压低下去,瞳孔随之紧缩——这件事里,真的有黄雀吗?

    -

    办公室里一片呵欠声聊天声与卷宗翻动的刷刷声,期间夹杂着实习警察偷偷啃热狗的窸窣声。

    亚历山大骂骂咧咧,向古腾伯格吐槽那个踹了他的渔夫帽有多无耻,古腾伯格一脸“你放过我吧”,但无奈生性爱好和平,拉不下脸拒绝亚历山大的吐槽,只有捂着耳朵痛苦地承受对方充满消音词的演说。

    海蒂和弗里曼讨论着本地棒球队的人事变动,提及开球女郎时彼此会心一笑。唐纳德坐在门口,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整理他的报告,只在韩寅熙进办公室时抬起头来,腼腆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而汶仁缩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浏览不知道什么视频,直到韩寅熙经过他身边,才分出神来,猛地坐直,顺手把手机翻了个面扣在桌上:“早!”

    韩寅熙笑笑,放下咖啡:“早。”

    环顾一周,气氛疲惫之中显得有几分松弛,比起前一天琼斯刚来时那股全员噤若寒蝉的劲头,今天这副模样叫人不知道该喜该忧。只能说经过一天的相处,大家看来已经对琼斯放下了相当一部分戒心——至少从上下级角度而言是如此。

    “审讯有什么进展吗?”韩寅熙随口问道。

    汶仁和海蒂审的是鲁道夫,就是那个被韩寅熙射了枪管的家伙。此人骨骼清奇格外好审,昨天就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只求能再见韩寅熙一面,在隔壁打死不开口的渔夫帽衬托下,显得尤为讨喜。

    韩寅熙此刻问起,只是顺嘴搭个腔,并不觉得真能问到什么新的线索。

    谁料汶仁向左右迅速看了一眼后,向韩寅熙这边隐蔽地靠了一靠,确定没人在看后,才附到韩寅熙耳边小声道:“他说他SVD是在这儿买的。”

    苏制SVD狙击枪,与□□一样在苏联解体后大量流入黑市,杀人越货武装政变恐怖分子必备居家良品。

    但是……在这儿?

    韩寅熙瞳孔进光量细微地一变。

    雷明顿本地有他没发现的军火市场?

    怎么可能?

    汶仁看着他脸色,畏畏缩缩道:“昨天送他上洗手间的时候说的,没录音……当时海蒂也走开了,弗里曼来替他,所以只有我和弗里曼听见。弗里曼让我别报,说这事要是牵扯出来,有得烦了,不说加班,光是人身安全都不一定有保障……但,但这可能是个线索。”

    他说着咽了口口水,不停打量四周。韩寅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作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当警察的社畜,他并不准备把这条线索报进案情记录里去,因为他不愿意惹上麻烦,比如把自己卷进需要加班三个月的扫黑大案里,或是干脆被断了财路的军火商暗杀在家门口。但由于韩寅熙和诺顿的关系,他决定私下告诉韩寅熙这条线索。

    也许这全然无用,但也许,这就是切入口呢?

    “你,你别说出去啊。”矮小的泰裔男人肉眼可见的紧张。

    韩寅熙看着他,很难说完全不感动:“你放心……”

    话音未落,办公室中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汶仁立刻鹌鹑一样缩回座位,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琼斯座位上那台内线电话。

    海蒂看弗里曼,弗里曼看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看古腾伯格,古腾伯格挣扎了两秒,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正要按下转接键,铃声忽然一停,办公室对面角落里韩寅熙镇定道:“喂?”

    -

    四十分钟后,除了汶仁和亚历山大带着实习生留守,雷明顿市局其余城警全部出现在了城郊的一片废弃停车场前。

    停车场外已经围了一圈热心居民,巡警拉起警戒线,门神一般背手立在线前,依然挡不住居民探头探脑往里瞟的目光。

    “嘿,那是不是古兹曼家的女儿?”

    “就是她!”

    “她不是横得很么,怎么了这是……被人报复了?”

    “嘘!我听说是火人……”

    “火人?怎么可能!他不是只抓性犯罪的么,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说,很有可能是古兹曼犯了事儿——”

    “你的意思是?”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琼斯下车把门一碰,议论声一静,但很快,一众居民打量琼斯一眼,那些声音便复重燃。

    “听说是新警长呢……”

    “一来就两桩杀人案,真是扫把星……”

    琼斯扫视一周,目光所到处居民到底还是感到压力,声音不由放轻,然而只要一转头,那些淅淅索索的讨论声便听得一清二楚。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身掀起警戒线,踏入停车场。

    韩寅熙从第二辆车上下来,见状视线不由跟着琼斯一动。

    “你好,市局柯林·琼斯……”

    先到的巡警已经把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询问了一遍,人圈在一旁的警车边上。琼斯向小巡警一亮警官证,伸手就要笔录。

    他属于不怒自威的类型,明明神情平淡,语气静定,气势还是极具压迫感,第一次见他的人难免会被那种气势压倒。

    小巡警不由自主就矮了三分,服帖地递上笔录:“长官好……死者莉兹·古兹曼,17岁,拉克莱高中的学生。早上八点二十七分,住在这儿废车里的流浪汉睡醒出来找吃的,发现了死者……死者单亲家庭,墨西哥移民,平时在学校搞帮派,打架报到咱们这儿来过。目前初步怀疑是帮派纠纷……”

    “帮派?”

    “她参加了‘我的家族’。”

    琼斯神情微凛:“我记得那是发源于萨尔瓦多监狱的帮派——”

    “就是那个。”小警察苦笑。

    琼斯完全理解这种苦笑背后的含义。

    “我的家族”不同于普通搞敲诈勒索的本地小帮派。它是一个组织严密、律令规整的帮派,规模庞大,人口众多,而最可怕的一条是,它是经营贩毒生意的。

    如果死者和这里头的事扯上关系,那就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麻烦了。

    但琼斯脸上不露半点痕迹:“……其他社会关系呢?”

    “学校方面正在排查,最近听说和同学有些纠纷……”

    尸体边上画着线,围了一圈人。现勘已经固定完现场,刑摄正在拍照。法医提着裹尸袋蹲在旁边,看表情显然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加班生无可恋。

    琼斯迅速将笔录浏览完,视线向不远处警车边上的流浪汉一扫,手上把笔录塞回小警察怀中:“申请调监控了么?”

    “申,申请了……”

    “外面居民讨论的火人痕迹是怎么回事?”

    “是用刀刻在死者脸上的火焰标记……”

    琼斯正要向尸体走去的脚步一顿:“你怎么看?”

    小警察一愣:“我?”

    “火人,”琼斯问,浅淡的眼珠一转,“可能性大吗?”

    小警察结巴了一下,片刻才道:“……我不希望是他……”

    不希望?琼斯品了一下这个措辞。

    小警察半垂下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那是一种对偶像的期待。

    琼斯玻璃珠一样淡漠的眸子扫他一眼,话锋一转:“停车场有没有出入痕迹?”

    他是指新鲜的出入痕迹。废弃的停车场八百年没人光顾,从里到外积了厚厚一层灰,如果近期有人出入,应该是很明显的。

    小警察强打精神:“有!有车轮印。”

    琼斯当即转头找古腾伯格:“请技侦提取辙印。”

    谁料一回头却是韩寅熙。亚裔青年神色凝重,听他发令,立刻应下,转身就去找技侦。

    琼斯错愕,古腾伯格呢?

    长官目光一扫,扫到角落里一个正在偷摸吃早餐的小仓鼠,怔了半秒,了然。

    ·

    发现现场的是一名流浪汉,五十多岁年纪,身材矮胖,小眼睛红鼻头,拖着个大蛇皮袋,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只穿了一件打底衫和一件磨破了的风衣,典型的失业移民。

    琼斯找他问话时,他张口第一句就是:“警官,不是我杀的人……”一口浓重的南美口音,蜷曲的棕色长发打了结,防备又卑微地看着琼斯。琼斯看他一眼,只见一只跳蚤从他乱麻一样的头发里爬过。

    “不要紧张。”琼斯收回目光,“说说你发现死者时的情况。”

    流浪汉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我睡醒,下车去找吃的,她,她就在那儿了,警官。我第一眼没,没看清楚,还以为她是睡,睡在那儿……”

    流浪汉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他发现现场的过程,与笔录没有出入。琼斯听完抚颌问道:“你觉得她能犯什么事导致被火人盯上?”

    流浪汉几乎是本能地吓得打了个嗝,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我不知道……”

    南美移民对本地警察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这种不信任感不仅仅体现在抗拒上,也同样体现在恐惧上。而琼斯在华盛顿生活太久了,华盛顿的市民终究与边境不同,无论是胆识还是眼界。

    这时背后有一道人影压过来。琼斯侧目一看,韩寅熙。

    琼斯心头微动,决定先放下流浪汉不提,转身走了两步,等韩寅熙跟过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但死者身边没有手机。已经通知了家属,电话接起来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琼斯顿了半秒:“我来申请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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