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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七)

    “卡洛斯·加西亚,22岁墨西哥裔移民,身高176,中等体型,无业游民。现住所为棕榈大道141号405室,其住所内留有少量现金、大麻、色情刊物及疑似手枪痕迹,有多次涉案前科,昨天与受害人发生争吵后见面,受害人死亡,加西亚本人行踪不明,怀疑其与莉兹·古兹曼受害案高度相关,我将申请对其签发逮捕令,麻烦西塞罗先生协调州际公路的骑警,立刻设卡稽查,注意车号LMT56SJD,这是嫌疑人开去见受害人的车,现该车辆下落不明……”

    四楼尽头,破旧的一居室门口,琼斯皱着眉头给调度中心打电话。韩寅熙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跨过堆积的纸箱,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之后,两手空空地退了出来,冲琼斯摇摇头,示意没有新的发现。

    琼斯于是一点头,立刻打了第二个电话:“痕检,这里是棕榈大道141号,带人过来取证。另外麻烦技侦调取一下周边监控,还有案发停车场到棕榈大道141之间的监控……能调到多少是多少,尽快……”

    电话那头传来麻利的应诺声。

    韩寅熙扭头,似乎打算望向窗外,却看见昏黄的吊灯映在肮脏的玻璃上,窗户里只能看见房内的倒影。

    房间并不算小,但因为塞满了纸箱与垃圾而显得逼仄,其间散落着不知从哪偷来的女人玫红色的内衣。一股烟草、酒气、过期披萨混合的味道从各个角落蔓延出来,主人平时的生活状态一目了然。

    ——懒散,好色,毫无规划。

    再加上床头边的纸板上压出的手枪印迹,垃圾桶里残留的包裹大麻的塑料袋,其人的身份档案显然可以再添几笔:混迹于帮会之间,干着各种不法勾当,没有正经的业余爱好,闲下来就是抽抽大麻,混吃等死。

    而这正是“穆连”昨晚最后一次登录推特时的定位。

    棕榈大道141号,一栋位于墨西哥移民聚居区的老低层。建筑外观色彩鲜艳却年久失修,楼梯间与房间角落都有受潮发霉痕迹,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混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上楼时,两名十几岁的黑瘦少年从顶楼狂奔而下,看见琼斯后略显惊愕,似乎诧异于精英模样的白人为何会出现在他们的地盘,但很快,他们就露出嘲讽的笑容,以一种明知故犯的恶意,不闪不避地直冲下来。琼斯眉头微皱,让了一步,避开了冲撞。两名少年于是嗤笑着,颇为遗憾地与他擦肩而过,接着吹起口哨,仿佛是某种挑衅。

    韩寅熙见状在楼梯转角处扯了扯琼斯,左手拇指往身后一指,示意琼斯和他换个位置。琼斯目光在他脸上微一停留,最终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雷明顿背靠墨西哥,每年都不乏偷渡的移民,在种族问题上属于相当鱼龙混杂的区域。棕榈大道显然是典型的南美移民聚居区,居民之间大多熟识,形成一种极其排外的小团体。

    这种排外不是单单针对白人的,而是针对所有非我族类的族群的,其中对于警察这一群体的敌意尤其强烈。琼斯并不认为这一点会因为韩寅熙是黄种人就有所缓解。

    但两人摸到405门口时,韩寅熙还是执着地请琼斯站到他身后。琼斯对此的回应是沉默警惕但从善如流地看着韩寅熙提着破门器越过了他。

    “边境城市的作风可能和大城市不太一样……”韩寅熙敲门一样顺手地把破门器顶在了门边,侧耳稍微听了一听门里的动静。

    琼斯不动声色反应过来,拔出枪。

    楼道间短暂的一片死寂。

    韩寅熙屏息,片刻,伸出手比了个突入的姿势。

    下一秒,骤然只听:“砰!”

    琼斯闪电般压上,举枪指向门内。呛人的尘土飞扬间,405豁然洞开,破门器直接将半扇门卸了下来。韩寅熙几乎与琼斯同时持枪突入,厉声喝道:“不许动!”

    然而405似乎是空的。

    楼下传来小孩受惊的哭声,隔壁五十多的胖男人探头出来骂了一句墨西哥的土话。

    两名警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步一步谨慎地逼入这个房间。

    他们很清楚判断失误会是什么后果。一个在边境城市和墨西哥贩毒帮派有染的、被锁定为有杀人嫌疑的对象——如果他们胆敢大意,下一刻死的也许就是他们。

    但没有人。

    韩寅熙搜索一周后,小幅度地呼出了一口气——405的确是空的。

    “穆连”没有回来。

    他回头看向琼斯,对方站在门边,轻声道:“我开灯了。”

    韩寅熙看了眼窗外,没有任何可疑的反光。他放下心:“请。”

    啪!

    灯光一瞬间吞噬了夜色。房中的景象清晰地展露在两人眼前。

    虽然两人已经摸黑进过房间,但此刻堆积如山的外卖盒与来路不明的纸箱还是震撼了韩寅熙。他发出“嘶”的一声惊叹,亡羊补牢地从裤兜里掏出鞋套穿上,钻进纸箱之间。琼斯眼底有些微妙的无言。

    “需要手套吗?”

    “我有。不过取证还是得叫痕检。我只能随便看看。”

    “看见什么了?”琼斯眼睛转向门外。

    走廊上闻风而来一群围观的邻居,有老有少,各自警惕地望着405。人群中有些窃窃私语,琼斯听不清,但大致想象得到:该死的警察,要帮忙的时候永远派不上用场,只会找我们麻烦——十有八九就是这些话了。

    “大麻,内衣,手枪印,还有——”韩寅熙顿住。

    琼斯回头看他。他站在靠窗的墙角边,随手比划了一下——那是一片霉黑了的墙体,与这整栋楼的风格可以说是浑然天成的和谐,看不出什么异样。怎么了?

    韩寅熙蹲下来,贴近墙体看了两眼:“墙上八十厘米左右处有靠放物体的痕迹。大概是这个形状……”

    他举手示意。琼斯和他对了一眼,猛然醒觉他的意思:棒球棍。

    八十厘米左右的棒球棍,莉兹后脑勺的钝器伤——琼斯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立刻通知西塞罗协调骑警。

    联邦国家跨州办案如跨国,不仅信息库不互联,甚至犯人还要靠引渡,真要让“穆连”跑出本州,想捉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两通电话过后,405安静下来。这栋楼却开始有些骚动。琼斯面向走廊,将那些黑暗夹缝中伸出的查探的目光收入眼底。

    “感觉怎么样?”

    韩寅熙靠过来,和他一起站到门口,顺手关掉了灯:“不怎么样。”他们一同陷入黑暗。

    “像吗?凶手。”琼斯回过身。

    虽然没有主语,但说的是谁一清二楚。

    韩寅熙耸肩。琼斯从月色的微光里看清他的动作,不禁难得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亚历山大,大概已经跳起来拍板说“这货就是凶手”,但韩寅熙在表达意见上明显慎重得多。如果这不是某种伪装而是真实秉性的话,那真是天生就适合干警察这一行。

    琼斯想着,不急不缓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昨天警局接到的那个电话,你还记得吗。”

    “哪一个?”

    琼斯的视线从断断续续的黑暗中摸索过去:“有个女孩说她被欺凌了,请求警察保护。”

    “记得。”

    “欺凌方就是本案受害者。”

    韩寅熙微微一顿,随即讶然抬眸看向琼斯:“那有点巧。”

    “巧吗?”琼斯重复。

    亚裔青年黑色的眼珠在夜里却非纯黑一片,闻言闪烁了一下,亮晶晶的:“长官的意思是?”

    琼斯没有应声。他打量着黑暗中的青年,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神态语气间打探出些什么,然而对方只是饶有兴趣地眨着眼睛,按捺不住好奇心般微微倾身靠近。

    他看着那双自下而上望他的眼睛,数秒过后,主动终结了话题:“没什么意思……你觉得诺顿会因为什么事被买凶谋杀?”

    韩寅熙别开目光:“一言难尽。诺顿队长毕竟是特警队长……得罪过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照你这么说,我被买凶谋杀的概率也不低。”

    韩寅熙一顿,继而摇头,继而失笑,好片刻,低声道:“我可不希望这个笑话成真。”

    琼斯想起传言中他和诺顿的关系,眉头一压:“我很抱歉。”

    “不用对我道歉,我只是觉得这个笑话对长官你不算太吉利。”韩寅熙听起来还是笑嘻嘻,“不过诺顿队长当时抓到过一起毒品走私,五十公斤大麻。虽然不算惊天动地,但也相当可观了,如果让我说,我会猜测这两者之间是否会有关联。”

    “但假如先入为主,也可能忽视真正的线索,所以我的结论还是保留意见。不过长官,我想提示一点——或许您也已经想到了——”

    “这个案子目前最为关键的线索是,诺顿队长在那种情况下劫持议员要求直播。这并不是寻常的举动,或许我们应该更重视这个行动背后的信号。您觉得呢?”

    琼斯若有所思,而后忽然问:“你觉得会是火人要杀他吗?”

    韩寅熙:“……也没准。”

    琼斯却又沉默下去,不久把话题揭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刚好两个案子同时推进,有所联想而已。”

    韩寅熙歪歪脑袋,表示理解。

    说话间楼下出现了由远而近的警灯光亮,很快,两辆警车在楼前的空地上停稳。七八名警员依次下了车,打头的赫然是在下班时分被琼斯一个电话抓回来的亚历山大与汶仁。

    两人生无可恋,面如死灰,愁眉苦脸就往楼里走,后头跟着几个文弱的痕检,提溜着手套鞋套物证袋,小鸡一样跟着雄壮的母鸡上楼。

    这下原本只是观望的居民顿时炸了锅。有性子急的按捺不住上前,操着一口带口音的蹩脚英语质问:“喂,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汶仁下意识佝头陪笑。亚历山大闻言却是恶狠狠一回头:“只是取证,关你屁事?”

    路人瞬间闭嘴。

    亚历山大气势汹汹上了楼,门神一样往门口一杵,准备暗示一下琼斯这种下班找人行为的不地道。未料他还没张嘴,琼斯若无其事先开了口:“推特调到火人账号的资料了吗?”

    亚历山大噎住,片刻悲愤莫名道:“……没有。”

    琼斯点点头:“受害人社会关系排查有没有新进展?”

    亚历山大:“……暂时没有。”

    “案卷整理完了吗?”

    亚历山大默默退了一步,深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上楼时躲在汶仁背后,以至于要落得来承受这位卷王探长的盘问。

    另一头,痕检的小年轻在门口拉了个封条,穿上鞋套进了屋。韩寅熙领着几人看了刚才发现的几处关键痕迹之后,自觉退了出来,把屋子留给专业人士。一扭头,琼斯探长正热心关怀下属工作进度,幸运下属亚历山大一脸想死。

    韩寅熙张了张口,最终决定不去掺和。

    等几名痕检的小年轻报仇雪恨般将405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提了满满两袋子物证回局,已经是九点有余。

    警局大楼的灯亮到十一点,终于一盏一盏陆续熄灭,直到只剩下一盏——

    刑警办公室。

    琼斯环顾一周,只剩韩寅熙。

    亚裔青年像是因为熬夜有些气闷,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其下麦色的皮肤,手边两个喝空了的咖啡杯。

    琼斯的眼皮极缓慢地闪了一下,看了眼手表:“我送你回家吗?”

    韩寅熙从满桌的案卷里“嗖”地抬头。

    琼斯神色看不出是揶揄还是真心话:“干活的员工可不能倒下。”

    韩寅熙顿了两秒:“长官你是不是在想着压榨我?”

    琼斯也顿了两秒:“我以为这算劳工福利?”

    韩寅熙居然流露出一种小狗般的警惕。片刻,他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忍痛割爱,万般艰难地摇了摇头:“谢谢长官,今天不需要。”

    今天?琼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捕捉到了关键词。

    ·

    一小时后,黑灯瞎火的卧室。

    琼斯洗得干干净净,以法老入棺般板正的姿态仰躺在床。两手交叠胸前,被子拉到下巴,除了五脏六腑,一切都以床的中线呈轴对称安放,标准到极致,是某些东亚地区家长最喜欢的理想睡姿。

    但是有一个问题——他睡不着。

    他是想早点睡的,毕竟睡眠不足影响认知能力。但他沐浴更衣净手喝水戴上眼罩躺到床上之后,脑子里忽然就开始循环播放一句话:“谢谢长官,今天不需要。”

    今天不需要……那就是以后可以。以后可以,今天为什么不需要?客套?但“今天”……

    琼斯翻了个身,默默把被子拉过头顶。

    “今天不需要。”

    他猛地又翻了个身。

    酒吧街。

    霓虹招牌溢彩流光,迪厅里的声浪隔着铁皮大门仍旧震耳欲聋。衣着鲜艳的男男女女们进进出出,时不时短暂掀开门内世界绚丽迷幻的一角。就在这片绚丽光影之间,流浪汉们蜷缩在垃圾桶边,动作迟缓地翻找食物。他们偶尔会被门中泄露出来的那种迷幻的灯光吸引,为之心动神摇,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盯着一切能吃的东西,仿佛某种只剩下原始本能的野兽。

    零点一刻。

    韩寅熙站在那片霓虹与阴影的缝隙间,转身望向前几天跟琼斯来过的那家宾馆。

    此刻,他正站在那一天琼斯站过的位置。

    那个琼斯打赏诺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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