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餐食给你放门口了。”
“常藏？是你吗？”
门外无人回应，林皖娇将门打开过半，一把将愣在门口的人拉进了房间里，另一只手将门一关，常藏直接坐在了地上。
“嘘！”
“佛门重地，你！”
“都让你别说话了！”
常藏绷着身子紧紧贴在门上，无解又无奈地看着前面这个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女孩。这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的，还在寺内，万一被看见了真不知道住持会怎么处置自己，想必逐出佛门那是必然的。
“都大半个月了，我就只能一直待在这，大门都没出去一步”随后她指着桌上的经文“我都快能背了，我去过最远的地方还是隔壁的茅厕...”
“那你想怎样？”
“偷偷带我出去遛一圈吧！”
拗不过她，他只能趁着这会儿午饭的时候，将林皖娇和两个水桶放到了推车里。她通过推车盖的小缝隙，随着车移动看着缓缓往后挪的泥红色墙砖。
“常藏师弟，不吃饭吗？”碰巧遇见刚解手完的坚颂师傅。
“我去给林施主挑些水回来，你们给我留一点就行。”说完，常藏使了点劲儿将车往前推，里面的林皖娇大气不敢喘。
沿途的路崎岖颠簸，藏在车里的那位不是被头上的盖子撞到就是磕到桶，原本林皖娇是想去城里的，但被常藏否决了。路途遥远不说，原本就住城里的人费尽心思来到寺里又折回去，他属实觉得没必要。
到山脚下的时候颠簸摇晃的车终于停了下来，常藏敲了敲板盖子示意林皖娇下来。她推开车盖，起身后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桶里，无奈有些委屈，常藏却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啊！还不快拉我一下，蹲太久腿麻了。”这下林皖娇更是不满了，噘着嘴埋怨一遍把手举起来欲让他牵。
常藏隔着她的衣袖托起她的手腕，三两下就将卡在空水桶里的林皖娇拉起。
眼前是通往云间的不规则阶梯，每层附着绿色的苔藓，周边的坡上尽是高矮不一的树和杂乱的草。
“你真要去挑水啊？这么高。”
“嗯，给你挑的。”
不会要爬山吧...
林皖娇皱了皱眉，不满的小情绪悄悄地藏在了微微下瘪的嘴角，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哪里走过这么长这么高的路...
却不知刚刚回答完后的那位小和尚，脸部出现了一丝本就不应该有的绯红。
这山看似直耸云端，道路却一路直上并不陡峭，登上顶峰就到了山泉的位置。但也要格外小心，否则一不小心没踩稳，就会直直坠落。
常藏挑着担两个空桶，皖娇默默跟随，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往上走着。虽说那大小姐不愿走远路，可这山清水秀，鸟鸣空灵的，令她也渐渐着迷和开心了起来。
常藏会不时侧身回头看看身后再三确认，林皖娇担心常藏挑着担回头不安全，最后走两步就喊一声，每次常藏都回应，于是两个人被自己逗笑了好一会儿。
就这样不知不觉，抵达了山顶。
常藏将水桶放到了山泉旁，涓涓细流的小瀑布直垂到悬崖下，气喘吁吁的林皖娇立刻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坐在山顶，尽管天色已近黄昏，但远处橙黄色的夕阳将云层烧了个遍。林皖娇倚坐在其中一块大石上，累得说不出话，却又沉浸在这景色里。
远处微微的风拂过她的侧脸，几根青丝拂过洁白的肌肤和鼻梁，这幕将旁边的常藏看得直发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内心泛起了蜻蜓点水般的涟漪...
住持之前就跟他说过，长大成人后若想回到世俗的人间烟火，必定如他所愿，可此刻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已经染了俗气，只觉着心上痒痒的。
此时的林皖娇目光没有聚焦点地望向了远方，她在想她的贴身丫鬟单依依，也不知道那傻丫头会不会因她受罚，如果家里人一直找不到她婚约是不是就不作数了，如果她一直不回家的话，今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毕竟寺庙确实是佛门重地，自己一俗人又是女儿身，不好待在这个地方太久。
望着这一览无余的残霞，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刻属于她自由的空气，真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啊...
“你不是迷路也不是逃难的吧？”常藏打破了沉寂。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迷路的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尽快找到回去的路，以免让家里的人担心，你不仅不着急，还能不紧不慢地可以在寺里待大半个月。”说罢常藏扭了扭微酸的脖子“再者，我没有听说最近哪里闹饥荒，所以你逃的是家难吧？”
听完常藏的分析林皖娇竟哑口无言，他竟说得头头是道，全部一针见血，确实猜出来是从家里逃跑出来的，她只能低着头继续一言不发。
常藏看她默然，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眼看夕阳就要完全西下，他站起身就要提醒林皖娇两人需要打道回府，她却开了口：“我回去就得嫁人。”眼里泛起一丝泪花“我未曾谋面的人。”
说完便抽泣了起来，眼前这个前些日子还是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突然成了眼前伤感的泪人，这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情况令得常藏手足无措。
“我不懂世俗，我只知道事事难强求，心无杂念，空而后生。但无论如何，我都愿意在你身边倾听。”
他别过脸，第一次说出“我都愿意在你身边”这种陪伴式的话语让他感觉得很不自在，又担心此话一出是不是算犯了戒。
皖娇微微侧过脸一笑，强忍难过的眼睛仍然闪着泪光，哭红了的鼻子让人看了心疼，她抹了一把鼻涕：“谢谢！”
“我记事起就在寺里了，在这之前我是个孤儿，没有师父和师兄们的照顾，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林皖娇把眼泪抹干，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兄砍柴、挑水、做饭。”常藏继续道：“这寺里来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亦有与我同龄的孩子，他们手里还经常拿着我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些东西在所有孩子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玩具，唯独我没有。”
说到这她察觉到他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她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府里众星捧月的存在，要什么有什么，玩具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几乎府里上下对她的要求从来都是一呼百应。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叫拨浪鼓、木剑、洋娃娃，还有我从来没有尝过的糖葫芦。我甚至连父母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姓甚名谁，也甚至不知道我原来叫什么名字。师父跟我说，我原来是有名字的，如果我哪天想还俗了就会告诉我，可我在这世间缺失的东西太多了，又有什么事情会让我动这个念头呢？”
相较于常藏这个孤儿，自己确实幸运许多，只是自己的母亲死在了生自己的那天，她也不知道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常藏还有选择的机会和余地，而自己呢？连人生大事都不由自己决定，小时候万千宠爱不过只是孩时的梦，长大了的女子，在这个世道里哪有选择的自由？
“你缺失的东西，我来给你弥补！”林皖娇突然一脸认真地看向常藏。
“别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我不会回家的，等我找到新的落脚点就寄信告诉你，如果到时候你还俗了，我还没嫁，你就娶我！”
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林皖娇，脸上还有干了的泪痕和红红的脸蛋，常藏的脸刷一下就红得连贯到了脖子根。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液，手紧紧拽着裤子边：“为、为什么。”
“我挺喜欢你的，你长得好好看，人还特别温柔。”林皖娇丝毫不遮掩的告白让常藏更加不知所措，他掩饰不了已经烫得快冒烟的脸蛋和扑通跳得厉害的心脏，直接转过身背了过去，身体直挺挺地绷着。
其实林皖娇对常藏有好感确实是那天雨夜，可什么时候产生的情愫，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也许给她送饭的总是他，又或者他轻声温柔的语气和容易害羞的性格？不重要了。
“诶呀，开个玩笑嘛~”见他害羞得不行，林皖娇连忙作解释“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回到寺里天色已晚，一路畅通无阻得让林皖娇有些心慌，在她下车后依旧是无事发生，她的院外连人都没有。按道理来说他们从午饭开始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应该有人留意到才是，毕竟他的两个师兄待他这么好，应该会留下来等他啊......
常藏将两桶水放下后盖起：“我先走了。”
“嗯嗯，小心点！”
确认好四周没有异常后，林皖娇才安心将门关紧，望着桌上上午送过来凉了的饭菜，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囫囵吞枣地吃了起来。
此时，在不远的拐角处，住持默默地看着刚刚两人经过的地方，手里的念珠一颗接一颗在他手里一个接一个地来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微微眯起，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常藏洗漱后回到寝处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爬上床，刚盖上被子翻个身就撞上了睁着眼睛的净淳师兄，这可把常藏吓个半死，差一些就喊了出来。
“你去哪了？”净淳嘘声严厉地问道。
“我...我在山上看见那蚂蚁搬家，一时太入迷了就，就忘记了时间...”
“你可骗不了我，说，到底干嘛去了！”见常藏支支吾吾和闪躲的眼神，他就没打算放过常藏。
“施主想出去转转...”
“什么？！”净淳大惊失色，险些从床上坐起来。
毕竟身份有别，又不是寻常人，一个是未出阁的女子，一个是出家的和尚，两个人私底下偷偷跑出去外面走动，那可是大忌！
“师兄你可别说出去，常藏清楚自己是佛门子弟，界限很清楚，只是带施主去透了个气，她毕竟待在这大半月了。”
“那她随时可以走，何必死赖在咱们寺里混吃混喝，看她那俊俏模样又不知来历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净淳翻了个白眼“没被师父发现吧？”
“没有，我们进来的时候挺顺利的。”
“也是奇怪，今天你没回来用膳，师父居然没过问...也罢。但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要是被发现了佛祖都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