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MA咖啡项目是童希来本和主导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在做这个项目中，她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本和的快节奏。因为手头还有几个项目的辅助工作，这要求她需要快速适应。
MOMA咖啡项目，她参考了很多案例，找到了切入点，在那画得正专注，旁边王肖探头看她的画纸，提醒她下班了。
童希抬头看了看时间，又低头去画，“我都画忘了。”
“这么认真啊？”王肖看她熟捻地动作。
“这是第一个项目，得做好。”童希道，不光如此，也许是那晚陆栩的话，作为对她的考验。童希知道，哪怕这次她做得一坨屎交给他，他不会把她开了的，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交易，但她非要以此向他证明自己。
之前在学校实习，跟着学姐，也接触到一些小型项目，还有私宅设计，但对于这种商业空间的项目经验确实不太足。
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从王肖这个角度看，童希长而密的睫毛落下了阴影，鼻梁到鼻尖那道弧线流畅挺俏，巴掌大的小脸，头发夹在后头，几缕发丝垂落，整个人因为专注而有一股娴静的感觉。
他收回视线，问：“这个平面图Ellen姐让你今天画好？”
童希：“也不是，我是想既然画了就干脆画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王肖那句要不要今晚吃饭的话就咽在了嘴里。
他收拾东西，和她告别，走到了拐角处还回看了眼，才走的。
童希再次抬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偌大的办公室，就只有她一人。
她冲了包泡面敷衍了事，回到位置上把剩下的画完，戴着耳机，她全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陆栩下楼接水发现一楼办公区的灯还是亮着的。
扫了一眼，没看到有人，他以为是最后走的人忘了关灯，下了楼梯拐去茶水间，出来时听见有动静。
是办公椅挪动的声音。
陆栩微微顿住，往那边走去。
女孩低头在画画。
看清是谁后，他目光微微惊讶。
他没想到，这女孩会留这么晚。
他走去。
“还没走？”
女孩没听见。
他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面提醒，女孩像是吓了一跳，抬头，对上了他的眉眼。
陆栩只离她不到半米的距离。
这是这段时间来，她离他最近的时候。
童希下意识把耳机摘掉了。
“陆老师。”
“在画什么？”陆栩很自然地视线下移，扫了眼她桌面上的那张纸。
“MOMA咖啡店的平面图。”
陆栩瞥了一眼，这平面草图已经基本成型了，弧形把空间充分利用，腾出了室外平台，提高了小户型空间利用率。
很聪明、很巧妙的一种处理办法。
这确实超出了他对她水平的认知。
自从那晚在莱肯撞见了她的第二份工作，陆栩就对这姑娘的设计水平和实力抱有怀疑态度。
他起初没把她开除，想着是因她还有一点儿有用的地方。为着他们那不为人知的交易。
就当是养个花瓶在公司，而且只需要一个助理设计师的薪水，他不心疼。
虽然他们私下有这种交易，但这几天在其他人面前，他对待她，和其他公司的员工并无不同。
陆栩目光落在这张纸上看了一会儿。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平面图里，他看到了惊艳他的东西。
称之为灵气。这种灵气，他在她简历附的作品里，也同样看到了。
入行多年，他见过太多新人做出来的东西，有的毫无可塑的天赋可言，有的又乏善可陈，前者他会直接劝退，因为他深知室内设计这种很吃天赋的行业，选择比努力重要，让一个完全不合适的人去做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而后者，并非朽木，天赋小有但不多，这种通过项目的历练用经验去弥补，后期转为项目统筹，是最合适的选择。室内设计是个庞大、严丝合缝的体系，他作为管理者，要善于分辨、观察，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让他发光。
也许是美院出身的背景，让陆栩更看重灵气，而非后天锤炼锻造的匠气。那点儿灵气，总能从作品中透出，他说不清，光是看一眼，就能认出。
这样的人，天生是为艺术、为美而生。
陆栩内心有些惊喜，但他表情很平静，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的手臂越过她，伸手去拿放在边上的另外一张画纸。
因这一伸手的动作，衣袖就轻轻贴着童希裸露的手臂。
童希能感受到他衬衫面料的光滑柔软，带着空调房的微凉。
也因这短暂的靠近，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虽然如此，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那晚在莱肯，她也靠他这么近，但包厢里混杂着烟味、酒味，她没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陆栩的存在。
陆栩自然没意识到姑娘的心猿意马，兀自低头垂眸看手里的画纸。
这是一张量房时做的草图，是为了方便记录原始的场地情况，旁边的笔记字小巧圆润，把核心量房数据、原始排水、排污管道、不可拆除的填充墙等信息都标注出来。
这字，比起她本人，倒是更符合她的年龄。
陆栩沉吟片刻，在思索什么。
他拿起那张平面图，琢磨了下，又放下，他手指指了指一处。
“这块墙体拆除会怎么样？”
童希被他这句话拉回思路，让自己注意放在他指尖指着的地方。
这是一块中间墙体，改造时候童希下意识没想着要动它。
见她没吱声，陆栩拿过桌上的水笔，随手把纸张翻过来，把纸张对着她。
“你看着啊。”他的声音带了点儿温和的耐心。
童希见陆栩三下两下地画线条，他完全记下了她的平面图，再复刻了一张在笔下，不过，他的这版，带了点儿改良。
拆除墙体，空间的处理更灵活，有种牵一发而动千钧的奇妙。
为了方便她直观地看，视角是完全照着她来画的。但对于陆栩来说，需要反着落笔，是有些困难的，虽然如此，童希见他依然很轻松地把整个设计画面很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轻轻地合上笔盖，笔头那处楼下，点了点图。
“看懂了吗？”
童希完全被他的画工给看呆了。
她微愣，确实一目了然，经过陆栩的微处理，整个可用空间变得更大了。
“看懂了。”她点头。
她坐着，陆栩站在她的身旁。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着。
她抬眸，陆栩已然转身，去关了面料区、模型区的灯。
只留中心办公区的。
陆栩回头，目光落在远处那低头专注的身影。
“明天再来做吧。”他声音里有种察觉不出的清浅的柔和。
“好。”童希应道，收拾东西，见桌上那张铺开的草图，想了想，又抬头留意陆栩，见他没背对着她，快速地把纸对折，夹在笔记本里放进了包里。
“你怎么回去？”陆栩在走道处看向她。
“地铁。”
“这么晚应该没地铁了。”陆栩抬手看了看腕表，见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了，“我送你吧。”
童希内心隐约升起一种幽幽的喜悦。
“好。”只听她轻声道。
她在路边等陆栩从停车场把车开出。
陆栩的车是一辆黑色汽车，她在他车门前犹豫了几秒。
不知要坐哪处。
后座，更符合他们之间不熟的关系。
前座，太亲昵。
陆栩似乎看出来她的犹豫，直接将副驾驶位门开起。
童希马上意识到他的意思，拉开副驾驶位的门，坐进去。
刚一进去，就能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就是陆栩身上的那股味道。
原来是车载香水的气味。
很舒缓的木质气味。
就像是日光抚照森林，水汽蒸发，树干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纯粹木香。
进来的时候，童希悄悄打量了陆栩。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略休闲的古巴领，面料是垂坠柔软并非挺括，刚在办公室里瞥见这套衬衫的正面，落着类似棕色落叶图案的小面积印花。举手投足是精致的优雅感。
他是童希见过少有的，精致而不女气的男人，这套衣服像是恰恰为他量身打造的。
她系上安全带，陆栩启动车辆。
车厢很安静，静得童希有点儿拘着。
旁边的人不开口，她也不好找话题聊。
原以为这安静会一直延续一路，没想到旁边的人忽然出声了。
“这几天适应怎么样？”
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
这个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上司对新人的问候。
“挺好的。”童希道。
新人去适应这个节奏很吃力些，但根据她的回答，陆栩觉得这姑娘适应不错。
加上刚刚，他对她有了很大的改观。
他没否认，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姑娘。
“你之前是有在学校实习过吗？”陆栩问。
“在一家学校合作的工作室干过，平常也会分点项目奖金。”
“以前你的项目主要是哪一块的？”
“私宅为主，也有些小型的商业项目，比如餐馆之类的，但不多。”
“私宅和工装，还是有挺大不同的......”
陆栩难得讲了很多，童希静静听着。
陆栩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是个喜欢开车说话的人，但因为今天今天跑了两处工地，还开了好几场会，有些疲惫了，想多聊会儿天缓解一下困意。
他驶离园区正门。
“你住欣悦城那边？”他那晚虽然醉酒，但还是有点意识的，记住了童希的住所。
“对。”
欣悦城多数都是来容市打拼的外地人聚集之地，那边房租便宜，靠近地铁线，虽然离市中心有些远，但配套齐全，近年来也有商业体落座在那。
这女孩家境不太好。这是他的一个判断。
能在夜店打第二份工，这样的女孩无论是什么原因，都绕不开缺钱二字。
有可能是物欲太高，被迫卷入，也有可能是捉襟见肘，走投无路。
等红灯间隙，困意再度袭来。
陆栩翻出烟盒，咬了根烟在嘴上。
他下意识想征询旁边女孩的建议。
这是他的习惯。
但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姑娘在夜场打工。
他要找火机，绿灯亮起，他收回手，放回方向盘上。
一只手把控方向盘，一只手摸索着找，没找到。
他泄气地放弃了，想等下个红灯。
“陆老师，您需要我帮您忙吗？”
一直安静的童希忽然出声。
“好啊。”他咬着烟含糊道，“你看看矿泉水底下有没有压着。”
她拿起中间储物盒的矿泉水，看到了。
“找着了。”
童希拿起火机，陆栩打方向盘，腾不出手来点烟。
车厢漆黑，光源来自路边的灯，稍瞬即逝。
童希目光落在男人俊逸的侧脸上。
碎发微微挡眉，看不清眉眼的神色。
鬼使神差地，童希想起了莱肯的那晚。
晦暗的包厢里，她凑上去，遮着那簇火焰，递上去，身姿低微，将他嘴里的烟点燃。
那个时刻，比起她陪酒的任何时候还有紧张。
火机被不知不觉紧紧地攒在手心里。
在莱肯，她可以以工作的名义理所当然地替他点烟，但她现在，并没有这样的特权和名义。
“帮我点一下吧。”
陆栩忽然道。
比起他平常说话的语调，声音有点低。
童希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好。”
她凑上去，啪地，黑暗中火舌一跃而起。
女孩小心地推进，火舌舔舐，她的专注地将目光落在烟头上。
而男人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
火舌轻轻扫动了下。
火光微微亮起，一阵白烟浮上。
少女的身躯退回去。
陆栩落下车窗，驶上南江大桥，清凉的江风涌入，冲散车厢里暧昧的气息。
车平稳在跨江大桥上行驶着。
陆栩看着前方，脑海里浮现女孩小心翼翼将火机凑近，低垂的眉眼，那一霎，有种动人的温顺。
不受控地。
内心窜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风声中，陆栩的声音有些模糊，有点儿失真。
但她还是听清了。
他道了句“谢谢”。
童希轻声回复，“不客气。”
烟尽，车窗合上，风声隔绝在外头，瞬间车厢归于安静。
不知开了多久，陆栩打破这冗长的沉默。
“上回那件事，什么进展了？”他问道。
童希知道他是指的什么事。
这几天，童希没和他汇报石涌这件事的进展，他自然也没过问。
童希省去了陈尧南给她钱的内容，和他简略地汇报了目前情况。
“石涌联系你了吗最近？”陆栩问。
“暂时还没。”
“好。”
车停在欣悦城正门的路边，童希开门前又道了句谢谢。
夜深，欣悦城这边烟火气渐浓，有人在旁边摆摊，烤着石板豆腐，烧烤烟雾徐徐上飘。小年轻簇拥着，三五成群出来吃宵夜。
人流中，女孩高挑纤长的身影渐渐走远。
她回过身，合上门，目光往后看了眼。
黑色轿车已经开走了。
回到家，正好迎面遇上端着盆裹着头巾刚洗澡出来的罗莉莉。
她们对视了眼，罗莉莉冲她微微笑了笑，童姐你回来啦。
童希点头，问：“刚洗澡完？”
“嗯。”
没什么可聊的。
童希不习惯去维系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她们已经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时间了，但她很少主动和罗莉莉打交道，好几次能感受到罗莉莉想要主动拉进她们的关系，她都很微妙地拉远了，并将她们关系巧妙地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所谓安全，即停留在礼貌的客气上面，做相敬如宾的舍友。
罗莉莉去了阳台，她进了屋。
洗完澡躺在床上，童希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找挂在衣架上的包，把那本笔记本拿出来了，翻开，抽出那张对折的纸。
打开，她看了半天。
半晌，她把纸张盖在脸上。
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