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希回去,满脑子都在想着石涌给她安排的任务。说实话,她这阵子接近陈尧南,步步为营,让石涌对她很是满意。在石涌那,她现在已是成熟的旗子了。
就等被利用的那天。
她只是没想到,这天这么快到来。
童希心里有事,迎面来的人朝她打招呼,她都有些不在状态。
走出露天阳台,耳边那似有若无的琴声越来越近。
原本只是背景底音,清晰地每个音符都像流淌的溪水,淙淙流过青苔的鹅软石。
在这徐徐、灵动的旋律中,莫名地,她有种流泪的冲动。
她想起了家。那个始终存在于幻想中的家。
是一个温暖的圣诞夜。
大房子,一只狗趴在地毯上,偌大的屋子,壁炉在滋滋地烧着火。
裹着毯子,她在看书。
有种安然入睡的,幸福。
她恍然。
待她看清那黑白钢琴下演奏的人时,她久久地看楞了。
月光下,摇曳的树下的星星灯,陆栩低着头,专注地在弹琴。
他周身因专注而散发一层光晕,犹如童话里的王子般。
多年后,童希还是能回忆起这个画面。
那晚的陆栩,构成了她对美好的所有幻想。
曲毕。
掌声响起,很多人围上去。
童希忽然觉得自己像朵花般,低在尘埃里的小花。
兀自在旁边看着。
她不敢上前。
她也不能上前。
她就站在角落,远远地看着他。
陆栩周围络绎不绝地有人。
他没有落单的时间。童希没法前去找他,给他发了条微信。她觉得,石涌那件事,需要让他知道。
[您方便吗?我这有事找您]
见童希一个人托腮在那发呆,一个盘着头穿着旗袍的女士凑来,笑着和她找话题聊天。
这女人是盛大集团的合作伙伴,自我介绍时她没听清是什么公司的,说着一串娴熟的英文,聊了两句那个人递来了名片。
是一家高奢服装品牌的公关经理。
童希接过名片,礼貌地和她聊了几句。心里挂着事,她有点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往陆栩那边瞄去。
隔段时间再望去,那道熟悉的浅色身影不见了。
童希四处看了看。
女人问她在找谁,下意识也回过头去。
童希轻轻扯着笑,说没有,刚聊哪了。
几分钟后,她包里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童希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看一下信息,于是拿出手机,打开看了眼。
那始终挂着的浅浅笑意,顿时僵住了。
女人见她表情有点不自然,问她怎么了。
童希扯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
女人有点关心地看她的神色,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童希指了指门口,笑着抱歉说,抱歉,去一趟厕所。
陈尧南发来了一串数字。
[705,我开完会了,在这等你]
童希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
几个字排列组合,犹如鬼魅。
镜中的女孩白裙黑发,瓦白的皮肤,在明晃晃的灯直射下,有种午夜梦回的阴森感。
她意识到,自己背上渗出了一片薄薄的冷汗。
前不久休息室里的回忆一下子漫上来。
童希深知,自己进了那屋,会发生什么。
那股生理性的反胃,又一次涌来。
许多封尘的噩梦,如潘多拉宝盒,开启。里头伸出无数的深海水草,阴湿滑腻地,绕住她的脚。像是把她往黑漆漆的洞里拖。
窒息,恐惧,还有种令人发寒的颤意。
以至于手机再次震动。
一次一次,像是挥之不去的恐惧。
陈尧南在找她。
童希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她指尖的皮肤。
有那么瞬间,实感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切断思绪,水草消失了。脑子回复了短暂的空白。她像是在水底挣扎、沉溺的人,忽然浮出了水面。
在最后的一刻,她努力平复心情,在即将挂点的最后时刻,接通了电话。
走到无人的走廊处,不停在踱步,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喂,陈总。”她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童希仔细辨别了陈尧南电话里的声音是否夹杂着怒意。
语气倒是和她平常说话并无区别。
“刚刚和CELINA的林小姐聊天,外头有点吵,没听到声音。”童希解释道,声音有点讨好,“不是故意没听到的。”
“聊什么这么投入?”
童希听出了,陈尧南心情很好,不光没追究她没接电话,还对她的这些事都有点耐心地有好奇心,兴许是谈下了合作。
“哎,女孩的事情,您肯定不感兴趣的。”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感兴趣。”
童希听到了那边传来了火机盖掀开的清脆声,他像是点了支烟。
“705,过来,我听你说。”
童希软软地唤了陈尧南一声,如同撒娇。
“daddy。”她顿了顿,“我......”
她很少这么叫他。但她吃定,陈尧南喜欢这套。
陈尧南听出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我觉得,好对不起您啊。”童希说,“算了,不想让您扫兴。”
陈尧南听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你说。”
“您不会怪我吧?”童希顿了顿。
“怪你做什么,你不说我才怪你呢。”
童希迟疑了几秒,像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我,今晚可能陪不了您了。”
陈尧南猜到了,“生理期?”
“嗯。”她轻轻道。
“有点不舒服。”她补了句。
“真是的,它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她小声嘟囔道。
只听电话那边默了几秒,而后道,“没事,身体不舒服自然要休息,我让小林送你回家吧。”
童希轻轻啊了声,“我已经叫了司机了。别麻烦小林了。”
“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到了给我回个消息。”
“好。”
事情出奇意外地进展顺利。
童希轻轻松了口气。
她不敢再回到卫生间,怕遇到陈尧南的人,径直顺着楼梯往下走。
童希今天穿的是一双细高跟,是和她身上的这身是搭好的。
她下楼梯很小心翼翼。
忽然,又是一阵震动。
童希拿出手机,看到了来电人后,脸上的表情带了点儿轻微的笑意。
她现在有种如释重负的逃难感,刚经历了那段心惊肉跳的时刻,这下什么情绪都很明显地浮现。
很快地点了接通,“喂,陆老师。”
电话那头很安静,不像是在人多的地方。
“刚才看到了你发的信息。”陆栩道,“你去哪了?刚走前没看到你。”
他温和和缓的声音透过电波,在黑暗中放大,一上一下地轻轻撩拨她的心。
他的声音莫名带了一种令人安定的磁场。
“我在楼梯里。”童希坦白道。
“你到那去做什么?”陆栩问。
童希听到他背景很安静,像是在室内某个地方。她问了句,“陆老师,您现在在哪?”
“我在车里,就在酒店对面,便利店外头的车道对面。”陆栩意识到她这么问的原因,反问道,“你来找我吗?”
“好,我当面和您说。”
挂了电话,童希那跳得飞快的心,从心连到了脚。
她干脆把高跟鞋脱下,单手提着,另边手轻起裙摆,下楼。
她白玉般的纤足,轻轻地踩着楼梯上,仿佛落下了一串动人的音符。
童希为了不惹人注目,往后头绕。见树底下那辆车的身影,她轻快地跑过去,像个落跑新娘般。
陆栩在车里闭目听着钢琴曲,手指轻轻地在副驾驶位的座椅上敲着。
像是有一个虚拟的钢琴,琴间流动,男人白皙纤长的手灵动地起落。
他倚靠在座椅靠背,放低椅背,很松弛地躺着。
流动的音符中,他仿佛看到了那细碎的、在枝头的树梢,浮动的流光。
女孩白皙的脸上,像是一道美丽的画布,她脸颊右边下边的一小块的光随着风,笔触起舞,在轻轻地作画。
女孩轻轻舔舐嘴里的冰淇淋。
生动而美好。
在音符落下的短暂空白,隐约听到有人轻扣车窗。
陆栩睁眼,侧头去。
现实和幻境的重叠,交错在童希的脸上。
他失真地看了两秒。
反应过来,他微微起身,把副驾驶位的门开了。
童希坐进去,见陆栩放着一首钢琴曲,旋律很耳熟,但她辨别不出是什么曲子。
陆栩把音乐声音调低至背景音,他侧头看她。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他竟觉得,那一秒地重叠有点不可思议。
“刚刚你想说什么?”陆栩问。他余光,透过车窗看到了不远处的熟人。
陆栩意识到这地方和童希碰头,不太安全,而且他车上没贴防窥膜。
他启动车辆,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里。
这里是一片居民区,鲜少有人走动,路边路灯倾洒,让车厢的黑透着一股安静的氛围光。
陆栩的侧脸轮廓被这光勾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一道剪影。
他那双眸子,像是夜间湖畔上浮动的光,平静地看着她。
童希觉得陆栩今晚有点和平常不大一样。
“这里安全点。”陆栩低头去拿了颗薄荷糖放在嘴里,“说吧。”
“石涌让我去拿您提交的方案。”
福隆商场的设计项目提案截止日期是今天,童希不清楚为何这个时候,石涌要打听本和的设计方案。
“你有吗?最终方案。”陆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童希摇头,这个项目她只是前半程参与了,后头陆栩介入自己亲自操刀,据说是大改了一版,那一版她只在Ellen电脑上短暂地看过一次。
但那版未必也是最终版。
“我邮件发你。”陆栩从后头拿了电脑来,手指敲击着键盘。
“您就这么给他了?”童希有点不敢相信,望向电脑屏光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