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心

    这话问得很犀利。

    霍庭装都懒得装,淡淡道:“四郎说得很好听,不过自古世族子弟的风格,我也是知晓的。”

    他目光如炬,道:“你若只为自己,我想也很合理。”

    “霍太尉误会了。”齐璞寸步不让,认真道,“我齐家百年大族,若只为自己,区区一些钱粮,便是贡给宫中又如何?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霍庭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太尉初至洛阳,也许不了解。自月前,城外流民不减反增。我齐氏一直派人在外为流民施粥、义诊,到如今库房药材一空,想来也可聊表齐氏的心意。”

    霍庭听到这里,侧头看向霍均。

    霍均此前一言不发,此时连忙俯下身去,低声道:“是这样。”

    这也是他还没和齐璞撕破脸的原因。

    霍庭轻轻颔首,叹息道:“你也有心了。”

    “算不上我的功劳。”齐璞垂眼道,“是我府上几名医师的功劳,我们不过提供些药材与金钱罢了。”

    “你想我怎么帮你?”霍庭伸手去摸茶,摸了一手空,将手重新缩回袖中,不动声色地问。

    齐璞一直盯着他,见状上前两步,伸手从后方的橱柜里翻出杯子,装了些热水递到霍庭手边,笑道:“霍太尉声名远扬,若愿意替我与薛公公说和,那就好了。”

    霍庭微微愕然,见他做得如此顺手,更是怔了怔。

    良久,他接过齐璞稳稳端着的杯子。寥寥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眼前人的模样。

    水是热水,里面并没有茶的滋味。霍庭品了一口,忽然道:“你与你父亲半分也不像。”

    齐璞只微笑,全当做夸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子明白的。”

    “……”霍庭哑然,无奈摇头,“没见过你这样顺杆爬的。”

    齐璞笑嘻嘻的,爬得更快了,真诚地说:“璞亦久仰太尉大名已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也罢。”霍庭喝了口水,他刚才骂薛复骂得十分痛快,此时声音干涩了些,刚好润一润。

    “四郎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齐璞很识相,听到这里就知道霍庭是在撵人。他朝霍庭又行了个礼,道:“那我不耽误太尉的时间了。”

    霍庭含糊地应了一声,忽然又道:“你既然知道我已经告老还乡,就不该再叫我太尉。齐四郎,你该我叫我霍翁。”

    齐璞立刻顺杆爬:“是,霍翁回见。大郎,回见。”

    霍庭含笑,目送他离去。

    等齐璞的脚步渐渐走远,霍庭才回过头,准备收拾孙子。然而看着霍均的脸,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

    “你在这里呆得久,对齐四郎可还了解?”

    霍均低头:“是,孙儿以为,他……善恶难辨。”

    霍庭沉默片刻,仔细斟酌着这四个字:“善恶难辨,善恶难辨……你在这里停留数月,难道还不曾看清他?”

    他说不下去了,按住霍均的手,叹息一声:“齐璞年少,你比他还年长些,我以为你该明事了。”

    霍均有些惶恐,轻声道:“他……他确实做了些实事。”

    “嗯。”霍庭道,“这就很好。”

    霍均沉默良久,忽然抬起眼。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几乎要贴在霍庭的耳边:“可阿翁,他……他有异心啊!”

    “什么异心?”霍庭换了只手,轻飘飘问。

    霍均完全没有听出他祖父的语气,颤声道:“他在城北练兵,前几日又带了人出城去。孙儿大胆猜想,他拦的就是薛复的路吧。”

    霍庭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霍均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他的回应,迟疑地抬眼看去,却正正对上霍庭严厉的目光。

    霍均吓了一跳:“阿翁?”

    “你父亲……”霍庭重新开口,说的却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教过你什么?”

    霍均微微一怔。烛火的光落在霍庭脸上,他侧目看来,居然比面对齐璞时更威严几分。

    “父亲教我读书。”

    霍庭淡淡道:“你的书读得也不如何。”

    霍庭很少这样和他的孙儿说话。整个霍氏就这一个嫡子,百年世族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霍均沉默,又道:“父亲教我为人、做事……”

    他像是知道这个答案不会让霍庭满意,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教你忠君,教你为臣之道,是不是?”霍庭替他补充完。

    霍均闭了闭眼:“是。”

    “哐当”一声巨响,木桌上的物件都被这一巴掌拍得震动不已。

    霍均呆呆地看着祖父,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

    霍庭拍了这一巴掌,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后悔。他沉默地坐了一阵,方道:“往日我要教你,你父亲还处处拦我,如今看来,我实在不该听他的。”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霍均身上,看着他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大郎,我不知你如何看待齐璞的所作所为。若他为恶,自然有他死无葬身之地,若他为善,也不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霍均应是,心中却是疑惑万分。

    霍庭知道他不懂,敛须道:“霍氏屹立百年不倒,不是只靠忠君二字。今上为君之道,你认为当真是正道吗?”

    他千里迢迢跑到洛阳,辞去官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现在的官场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齐家四郎狼子野心。”霍庭轻笑一声,并不认可也不否认,“可他至少看出了这大盛朝的明日啊……”

    恍如一道惊雷劈下,霍均恍然抬头,一切不合理的因素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一时惊骇,一时愕然,他恍惚了一阵,道:“阿翁的意思是?”

    “历朝自有更替兴亡,霍氏忠于天下、百姓,忠于值得信赖的明君,可若君主荒诞,弃之又如何?”

    霍庭说这话时,眼中豪气涌动,竟不像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霍均感觉自己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只能问:“阿翁看好齐璞?”

    霍庭瞥了孙儿一眼,哈哈大笑:“他如今也不过小儿,看不看好,都是以后的事情。你若是有这个心气,霍氏支持你,这又有何不可?”

    霍均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断断想不到,连历经两朝的祖父也不看好当朝陛下了。

    难道盛朝的江山,真会在他们这一辈人手中变更吗?

    霍庭按了按他的肩头,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丢在他手上:“你父亲虽然是个迂腐至极的书生,不过他毕竟关心你。他不久前离家上任,这是他临行前为你取的字。”

    那是一张信手挥就的纸箴,上面墨色已淡,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他原想给你取字子衡,我觉得这字简单了些,改一字为元衡。”霍庭在旁道。

    均者,平也。君子称物平施,为政以公,这是父亲早已向他言明的期待。

    如今祖父对他的寄托更多了一丝,要他溯本求源,明道循理。

    很难,但他希望自己能做好。

    天色大亮,齐璞被人从床上挖起。

    赵锐站在他面前,一边看着齐璞满脸困意地穿衣,一边禀告道:“是霍太尉他们来了。”

    齐璞呵欠连天,问道:“他们两人都来了?”

    赵锐想了想:“是,霍均跟着霍太尉一来,就先去拜访老太太了,老夫人让我叫阿郎你收拾完也过去。”

    齐璞的困意清醒了点。

    他拢了拢肩上的大氅,依旧十分畏寒地缩在里面,叹着气往外走:“大早上的……”

    进了正厅,地龙早已烧得温热。

    王钰安知道她孙子风寒没好,让人又烧了两笼热炭,端到齐璞的座位面前放好。

    齐璞向两个老人行礼:“祖母,霍太尉。”

    霍太尉笑容满面,他身边的霍均站起身,也朝他拱手行礼。

    霍太尉与王钰安二人隔案坐在两侧,霍均坐在下首左方,右边也有个人影,那是……

    齐璞打量的目光停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后,忍不住又重新回去看了祖母一眼。

    上首两人都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齐璞的目光。

    倒是那人抬起头,冲齐璞笑了笑,她的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又重新化作矜持的神情。

    齐璞:“……”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老师离开前说的话,霍均和俞行雁有婚约……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不知何时,突然四周一片寂静,只听王钰安轻咳一声。

    “璞儿,你在想什么呢?”

    齐璞猛地回过神来,尴尬道:“昨夜睡得不好。”

    霍太尉朝他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王钰安道:“你昨夜跑得太快,霍太尉想与你叙叙旧,都没有找到机会。”

    齐璞大汗,心道我们不止叙旧了,还差点被这位霍家阿翁恐吓一番。

    虽然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很甜:“是,我也很想见霍翁。”

    他说着,余光一扫,看见身边的霍均露出牙疼的表情。

    霍太尉笑道:“上次见面,你尚在襁褓,被齐二抱出来,可很不怕生呢。”

    齐璞权当对方玩笑自己,假装听不懂。

    “我出京城时,齐二还来给我送行,说他最放心不下你,要你好好读书。”霍庭轻抿茶水,问道,“听闻你正随霁新读书,如今可有什么心得?”

    “……”齐璞一阵尴尬,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实在愚钝,老师不甚满意。”

    王钰安也指指点点道:“当初叫你读书,你偏荒废学业。霍太尉一代大儒,正可镇镇你这个小子。”

    齐璞嘴角乖巧的笑容微微僵硬。

    霍太尉朗声大笑,终于放过他,将目光转向俞行雁:“听你说这是故人之后,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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