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璞沉默一瞬，还没反应过来，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他被拉得一个踉跄，艰难地抬头一看：“周文安？你怎么在这里？”
周文安正在摆弄齐璞的棋子，闻言随手把黑白子揉在一起，丢进罐子里：“怕你去惹事呗。”
齐璞险些被气笑：“我惹事？”
其实他已经明白了周老夫人的安排。那名女子的身份，自然也清晰明了起来：本是武德来人，自然与薛复有仇。
“对啊。”周文安理直气壮地说，“不然呢？”
“……”齐璞拒绝和他对话，转头问齐英，“你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齐英看看周文安，低头在齐璞耳边道：“阿郎以前不是说过，他是个傻子么。”
好有道理，这话他真说过。
周文安看着他们，撇嘴道：“行了，回去吧，别在这边待了，小心被抓到把柄。”
马车动了起来，朝着齐家的方向而去。
“这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吧。”周文安撩起车帘，小声问。
齐璞正在分他的棋子，懒得理会，齐英代为解释：“我们若是送你回去，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咱们有联系了。”
至少从明面上来讲，齐周两家关系并不好。
其实也是真不好。
齐璞把周文安随便丢到一个荒僻小院，也不惊动祖母，就着烛火给他送了两床被子，就自己睡觉去了。
周文安看起来傲慢，其实挺好敷衍，嘴上叨叨，身体依然老实地去睡下，也没添什么麻烦。
这是第二天一早，赵锐向齐璞禀告的内容。
“你看他，那是浪费精力。”齐璞满脸不可思议。
赵锐不觉得：“毕竟是陌生人，若对阿郎图谋不轨……”
齐璞认真想了想，鼓励道：“做得不错。”
他梳洗完，就跑去祖母那边吃早饭。
花厅里阳光很好，他一眼就看见俞行雁的背影，她正提着壶浇水。
自从薛复过来，俞行雁就不怎么去城北了。齐璞知道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希望能尽量隐藏自己，不要在薛复面前和罪臣俞氏挂上关系。
“大娘子。”齐璞停住脚步，远远地叫她。
俞行雁甩甩手，回头看见齐璞脸上带着笑意，问她：“城外的情况还好吗？”
“尚可。”大多数时候，她都惜字如金。
齐璞点点头，指着祖母的院子：“那我先走了。”
他抬腿就走，错过了俞行雁若有所思的神情。
俞行雁虽然独自来到齐府，老太太按着习惯，也给她拨了两个年岁相仿的姑娘。
相处日久，感情也逐渐深厚，其中一人轻声道：“姑娘，郎君是不是想和你说说话呢……”
“不。”俞行雁一口否决，眉梢微蹙，想到齐璞问她城外的情况。
薛复一日不走，她一日不敢出府，哪里能知道城外什么情形。
难道……
俞行雁摇摇头，没有再想下去。这段时间出不去，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读书，也算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齐璞进了小院，看见正厅的桌面上摆着一份简单的粥菜，连忙溜了上去：“看来我来得正巧。”
王钰安刚坐下，闻言笑呵呵道：“你是赶着来蹭我的饭的。”
齐璞挂念着外面，简单吃了几口就要跑，便听见身后祖母的声音：“你又要去哪里？”
齐璞一转身，脸上挂着笑：“我去看看……”
“看薛复？”王钰安擦擦唇，已经换了副表情，“还是看谁？”
“……”齐璞膝盖一软，连忙道，“我和周大郎约好去斗蟋蟀的……”
王钰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得齐璞背上冷汗直冒，果然她并不松口，只道：“你今天不能出门。”
齐璞看出点什么，乖巧低头，不打算继续抗争：“……是，我知道了。”
王钰安严肃的表情一闪而逝，马上换成慈爱的笑容，对齐璞道：“正巧，霍太尉今日无聊，已经在你老师那边了，你吃过饭了，就立刻过去吧。”
齐璞心中大呼来者不善，却不敢反驳，只得乖乖应是。
正厅里阳光耀眼，齐璞冲着祖母行礼告退，脚步往后挪了几步。
“璞儿。”王钰安已经站了起来，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光泽。
齐璞连忙上前，小心地扶着她的手：“是。”
“天下这么多聪明人，你觉得自己能排在第几？”
齐璞心中一跳，隐隐察觉到祖母的意思。
“你不是个老实孩子。”王钰安叹息道，“那次我去找你老师，他就告诉我了。原本我想着……”
她看见齐璞微微垂下的眼帘，那双眼睛像极了齐驰，只是从来和齐驰不一样。
王钰安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来就变成更加严厉的语气，硬邦邦说：“你要记得，不要觉得自己是独一份的聪明人！”
齐璞手腕微微一颤。王钰安的手按上他的，语重心长地说：“这些时间，你太张扬了。”
齐璞悚然一惊。
祖母历来是最信任他的人，如果祖母都觉得……
他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举动，如果有心人注意，的确是能察觉很多不同。
王钰安看他表情微妙地变化，就知道他懂了，随手一推，轻轻道：“去学堂吧。”
齐璞郑重地对着祖母行礼。
他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越是最后，越要稳住心态，慢慢来。
霍太尉与霁新相谈甚欢。
李衍双手冰凉，坐在两人身侧，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霁新教她读书已有月余，身边就她和齐英两个学生，此时就把两人写的小诗拿出来欣赏。
霍太尉先看的是齐英那一卷，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笔迹清秀，不由得赞叹一声：“这字练得不错，如此年少，竟有这样的笔力了……”
霁新侧头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一定误会了，遂道：“这是齐英那小子的。”
“哦？”霍太尉讶异地又读一遍内容，写的是春游的小诗，用词活泼，妙趣横生，眼前又浮现出齐英沉默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
这可真是不像。
霁新拿起李衍写的那一卷，塞到霍太尉手里：“这才是我这二弟子的。”
李衍脸色微微发红。
霍太尉捋捋胡须，展开一看：“嗬！这手字倒是大气。”
李衍的字写得行云流水，潇洒飘逸，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霍太尉一定不敢相信是面前这个女学生的字。
“广泽读书向来刻苦，比齐璞那小子好得多了。”霁新趁此机会大倒苦水，喋喋不休，“你正好考较考较他。”
霍太尉忙着看李衍写的内容，闻言头也不抬：“我可懒得管他。”
越看，他心中惊疑越深。
这个李衍，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若说齐英的诗自有灵气，那么李衍则豪气盎然，带着一股傲然的气势。
他缓缓收起手中纸页，头一次仔细打量对方。
李衍垂着眼睛，身形清瘦，看不出半点不同寻常。
心中思绪纷乱，忽地，门外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随着这阵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是齐璞的声音：“老师，霍太尉！”
霁新先生点头算作答复。
齐璞坐到方桌另一面，随手给自己倒上茶：“我来向两位老师讨教学问。”
霍太尉：“我可听说你从不读书。”
被戳穿，齐璞脸都没红一下，厚着脸皮说：“我改好了。”
霁新先生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他当初可不是来奶孩子的，谁知道就这么被关在这里，天天给齐英和李衍两个小孩儿上课？
齐璞说罢，转头四下打量：“怎么不见大郎？”
他口中说的大郎，自然是霍均。
霍太尉似笑非笑：“你不是早有安排？”
早上出门时，他倒是想把孙子带上，谁知那孩子窝在房里看账本，拽都拽不走，问就是：“若我走了，大家的工钱何时才能算清？”
齐璞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那原本是李衍的活，后来被他塞给了霍均，只是真没想到……
那家伙虽然看不惯他，却真是个负责人的好人。
捏着鼻子都要给他干活。
正如此想着，霍均本人就到了。
他风尘仆仆，脚步虽然不快，却明显有些乱了，甚至顾不上行礼，直接走到霍太尉身边，迟疑一瞬，这才压低声音道：“阿翁，出事了。”
霍太尉的目光锐利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缓缓道：“薛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