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街边的摊贩已经开始了一日的忙碌。城中百姓皆知今日是学堂大考的初试日,天启城里里外外住满了江湖浪客,如果换做别的城池,百姓们怕不是早就躲起来了。然而这里是天启,是北离的都城,这里卧虎藏龙,与你插肩而过之人可能是位高权重的皇亲贵胄,也可能是风姿洒脱的江湖高手,谁又敢说自己在搅乱天启城的秩序后还能全身而退呢。
消失了一夜的洛青阳又出现了。书房里,那幅画像早已被收好。易文君又是一夜未眠,不过或许因为这次喝了景玉王妃的安神汤,倒是没有向往常那般虚弱。
“师妹。”
易文君失魂一般静静地坐在书案前,直到洛青阳开口,她才如被惊醒般回过神来。
“外面好热闹呀!”易文君住在景玉王府别院,本就与街市一墙之隔,摊贩的叫卖声时常会传进来。
“今天是学堂大考的日子。”洛青阳解释道,“最近天启城来了不少江湖游客,权贵子弟。”
“是啊,镇西侯百里洛陈的独孙都来了。这学堂李先生的名号,果然是高。”易文君感叹道,随即动了动坐了一夜的身子,略有些麻痹。站起来歇缓两下后,终于离开了待了一夜的书房。
“景玉王妃的安神汤就是好用,这次居然没有晕过去。”廊檐下,易文君伸了个懒腰,自嘲地笑了笑。“淮灵,前段时间父亲从外带回来的酸浆果还有不少吧,听说她近日喜酸,送一些过去吧,就说感谢她的安神汤。”
“是,小姐。”
一股清风微微吹过庭廊,也带来了院墙外的交谈声。
“听说这里住的是天下第一美人易文君?”
“这里不是景玉王府的后院吗?”
“兄台有所不知吧,据说五年前,当时刚刚封王的景玉王救下了被山匪劫持的天下第一美人易文君,两人一见钟情。打那以后,景玉王就把易文君接回了府邸,就等时机一到,拜堂成亲呢。”
“对呀,我听说就在半年之后呢。”
......
院墙外的交谈声越聊越火热,听得易文君都有点想笑。“淮谷,我与景玉王的事在外都传成这样了吗?”
离谱,简直离谱。路遇山匪、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相守终生.....如果不是当事人,就连易文君听了都要觉得这二人该是命中注定的爱人才是。萧若瑾找的人得是看了多少话本故事,才能编造出如此‘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如此才华不去当说书先生,可惜了。
“最近,景玉王找了不少市井说书人,”淮谷轻声答道,“故事流传的很快,想来用不了多久,小姐和景玉王的事就会在整个北离流传开来。”
易文君点点头,轻声笑道:“五年了,终于要开始了。”
身后,洛青阳没有说话,他是剑客,只懂剑,不懂筹谋。他只想做易文君手下的一柄剑,一柄锋利的、即可杀敌、也可自保的剑。
“师兄,昨晚让你打探的事,有消息了吗?”
突然在叶府遇到百里东君,易文君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太对劲。当年叶家谋逆案后,镇西侯将原本居住在天启城的儿子一家都带离了天启城,名为镇守国之西门,实则远离朝堂,远离天子脚下。在那之后除镇西侯外,百里家再无人进过天启城。按照镇西侯的性子,哪怕是学堂大考、李先生收徒,也绝不会让百里东君踏入天启城一步。
“鹰眼从府里带来了消息,百里东君在剑林,使出了西楚剑歌。”
“西楚剑歌?”易文君惊诧了,要知道西楚剑歌早已随着西楚国的灭亡,西楚剑儒双仙的战死而失传。“东君会西楚剑歌,那就说明当年剑儒双仙没有死。甚至......”
易文君不敢再说下去,其实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当年百里洛尘奉旨出征,破西楚灭双仙,如今双仙尚在人世,说明当年之事必有隐情,这恐怕是欺君之罪啊,当年青王污蔑叶家谋逆,用的便是这招。
“活着的是儒仙,一直藏身在乾东城。”洛青阳答道,“不过就在百里东君来天启之前,儒仙去世了。”
易文君摇了摇头,道:“猜忌的种子已经埋下,儒仙是生是死对于帝王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易文君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后来呢?”
“陛下下了圣旨,命琅琊王萧若风前往乾东城,抓回西楚余孽。只不过儒仙已死,后来不知琅琊王和镇西侯是如何密谈的,总之,百里东君来了。”
易文君点点头,“镇西侯绝不会让自己的独孙涉险,东君既然来了,最起码性命无虞。”
至于琅琊王和镇西侯究竟做了什么交易,其实并不难猜,镇西侯远离天启,从不参与朝堂争斗,而破风军的威名又响彻整个北离,如此一只拥有强大军力的侯爷如果能够被拉拢,必会成为未来夺嫡之路的最强助力。
只是一个西楚儒仙,还不足以让镇西侯妥协,萧若风能不能为自己的哥哥拿下这个盟友,还不好说。
易文君思索片刻,道:“师兄,今日学堂初试之后,我要知道所有通过之人的信息。”
“好。”洛青阳道。
学堂初试极其隆重,听说城防营出动了三支队伍才维持了现场的秩序,不过是个人都知道,真正维持秩序的,该是藏在人群中的学堂之人。
六个时辰,十六个席位,直到最后一刻才公布出所有名单。
淮谷带着名单进入别院时,易文君正在石桌旁饮酒。
酒,易文君向来很少沾惹,她怕那种失控的感觉,也怕在醉梦中看到思念之人,清醒之后徒留痛苦。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喝点酒,想在梦里在回忆一下年少的开心时光,再能见见自己思念已久的少年。
接过淮谷手里的名单,名单之上“赵玉甲,百里东君,尹落霞,叶?叶鼎之?”
“是,他就是青王此次举荐参考之人。初试一结束,此人便去见了青王。”
“青王的人?”易文君低声呢喃道,“叶鼎之?”
“他如何配姓叶呢。”或许是一想到青王这样的人都能拥有高强的门客,易文君内心就会怒火中烧。“这人如何?”
“听说初试当日,此人在现场烤的一手好肉,搭配上百里小公子酿的酒,据说人间至味。”
“烤肉也能拿到名额?看来不简单啊!不过学堂大考还有最后一试,倘若他真的能通过这最后一试,我倒是不介意从青王手里抢一抢。”名单在火焰中逐渐烧成灰烬,升起的黑烟逐渐模糊了易文君的视线。
月光之下,湖旁庭落,正是饮酒最好时机。
影宗院内,易卜正一人独酌,偏偏有人要来打扰,
“景玉王爷,深夜来我影宗怕是不太好吧。”易卜放下酒杯缓缓道。
“易宗主说笑了。”萧若瑾轻轻一笑,“半年后,我与文君大婚,您就是我的岳丈。”
“早在五年前,你提出要娶文君起,我影宗就与她断绝关系。”
“那前些日子送来王府的酸浆果是......”萧若瑾点到为止,只见易卜瞬间熄了音,脸憋的通红。
过了半响,终于如泄气一般无奈道:“景玉王此次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文君说,半年之后的大婚她想要从影宗出嫁。”
“这如何说得通?五年前为了你俩的婚事,我是在陛下面前亲自许了诺的,如今文君若是从影宗出嫁,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易宗主放心,父皇那边我会去求。”
“好,倘若你真能求来一道圣旨,我就认你这个女婿。”易卜说完饮尽酒杯中最后一口酒,萧若瑾微一颔首,便带侍卫离去。
“无论如何,我会让文君体面的嫁入景玉王府,绝不会损了皇家与影宗的颜面。”离去之前,萧若瑾承诺道。
萧若瑾离开之后,易卜又一个人连喝多坛烈酒,易母走上前时,只听道易卜正喃喃自语,“五年前,文君吵的闹的要嫁,我确实不懂,她当年才多大,她懂何为情爱吗?若不是她将自己关进房间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我能同意吗?这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看着她去死呀,我用断绝关系为保证去皇上那里给她求来一道侧妃的圣旨。”
“我当时想着呀,五年,等文君长大了,说不定就不愿意嫁了,皆时我再去找皇上下一道圣旨把她接回来,毕竟只是侧妃,与皇家颜面而言不过是无伤大雅之事。那成想这五年过去了,这婚事怎么还成了呢?这怎么就要出嫁了呢?”易卜说完,再度愤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易母上前安抚般地拍了拍易卜的肩膀,得女如此,确实略有头疼。
易卜回头看到夫人的脸,突然道:“还有你,送果子的时候就不能小心些?”
得夫如此,拍死算了。易母怒击易卜脑袋,转身离去。徒留身后“夫人,夫人......”的叫喊声。
月亮逐渐西移,叶鼎之敛去周身气息,悄然落在影宗府一处屋檐之上,一切都寂静无声,细细观察,院落里虽然被仔细扫洒过,花坛里的花草也是修剪过的,但这院中毫无人烟气,卧房外不仅没有侍女看守,就连巡逻之人也不来此院。
影宗里高手不少,叶鼎之见易文君住所如此样貌,虽有疑问但也不敢再多逗留,转身离去时突然听到两个侍女在湖边闲聊。
“听说景玉王今天来了?”
“是啊,而且夫人刚才吩咐了,明日要将小姐的房屋重新收拾一遍,听说是要从咱们府里出嫁的。”
......
出,出嫁?叶鼎之想过很多关于易文君的消息,少女初成,婚姻嫁娶,今日来一趟影宗也只是想再看她一眼,看她是否安好。自己一个亡命之人,还能活着报仇已经是上天给的最大幸事,难不成还妄想求娶心爱之人,真是可笑。
“景玉王真的很爱我们小姐呀......”
“是呀,市井很多传言,都是说王爷和我们小姐是命中注定呢。”
侍女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叶鼎之还躲在屋檐之上。
心不该这么痛的。
“云哥哥!”小叶云闻声转头,只见小易文君飞奔而来,奔跑间裙角飞扬。不多时,小易文君便停在了小叶云面前,歇缓两下,伸出手。
“这个给你。”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稚气。
“这是什么?”小叶云接过,只见一只荷包被缝的歪歪扭扭的。
“母亲开始教我做女红了,这是...这是我绣的第一只荷包。”
“文君绣的真好,我很喜欢。”小叶云将荷包收入怀中,还顺带拍了两下胸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它的。”
小易文君闻言突然有些害羞扭捏,叶母在旁边看着,不由打趣道:“我们文君真是蕙质兰心,以后嫁给云哥儿,姨姨也跟着云哥儿享福咯。”
天启城最大的酒楼,叶鼎之从影宗回来之后便直奔此处,一杯、两杯...一壶、两壶...最后似是喝不过瘾,一坛而下,终是倒在了酒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