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律!——”
浴室传来北逽一阵咆哮,震动了屋檐的厚雪掉落。
明诺站在那死盯着躺在浴缸的付律,眼角还有泪花,他见付律看着自己发出闷声低笑,抬手两把抹去,与他对视。
“你死不成一句话,为什么现在才活过来!妈的害老子……”
话说一半,明诺微怔,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抬眼对视,见付律看着自己在那轻笑出声,愤红了脸到耳根。
感觉自己被耍了。明诺抿嘴偏头一边,眼里还是泛有泪花。
付律吃痛抬手取下搭在头上的毛巾,拿在手上低头看了眼浴缸,无奈一笑:“你还真只管上面啊……这好歹也是沐浴。”
明诺偏回头恶狠狠盯着他,开口大吼:“清理伤口来的,你眼睛自己长后面啊!”
“……”付律思考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尽力挤出最好的笑给他:“如果我也是只恶魂……说不定可以。”
“……”
好想打他。
明诺撰紧拳头,满脸阴暗,刚刚的悲伤感好像一下子就没那么重了。
明诺迈步走向他。
坐在外面的三人听见“哐啷”一声都转头朝浴室看去,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与招来回过头淡然抿了一口茶。一旁的合时照着他的样子,跟着喝了一小口茶。
玫郎君转眼盯着合时。
浴室内,明诺本想去打付律,结果地上水渍害他脚滑,“噗通”跌进了浴缸里。
因为付律反应迅速才护住了他的头没撞到缸沿上,但明诺的手撑在水里好像有些扭伤。
“知道受伤痛,你可不能伤到,不然就两个患者了。”付律单手托住北逽额头,没撞到缸沿那是因为他的手抵在那。
明诺握紧拳头起身就给了他一拳砸在胸口上。
“咳!”付律吐了口暗血。
他抬眼,看明诺起身要爬出浴缸,直接抓住他锤自己的手,一把将他拉过,手臂捆他在自己身前老实坐着。
“狗律!妈的放开!”明诺挣扎,但挣扎没用,反而被捆得更紧了。
“咳咳!”
付律后背抵在冰凉的浴缸上,骨头磕碰出清脆的声响,他疼得紧凑眉头。
明诺本来就受不了这血腥味,现在好了,一身都是血腥味。
他昂头直接撞到付律下巴,付律吃疼这才松开。明诺直接一个光速滚爬翻身,跳出浴缸仰坐在地板上,他盯了付律一眼,起身开门离开。
付律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乐呵啥。当看见外面还坐了三个人后,尬咳了两声,收敛了一点。
“那个,帮忙……”
话到嘴边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小孩走过来,面无表情关上了浴室门。
合时闻到血腥味,转头看向与招来,问:“招来,我要吃什么吗?”他走到正起身去找衣物的与招来身边,拉扯他的衣角,抬头眼巴巴。
“可是我不饿,为什么不饿啊。”
与招来浅笑摸了摸他的头:“你应该不会想吃任何东西的喔。”拿上一套自己的新衣物,转身走到木屋外面的阶台。
合时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与招来的背影。
“你呢?”他小声自语。
玫郎君看在眼里,与合时对上视线,合时突然表露笑意,笑得人头皮发麻。
屋檐下,明诺冷得打颤,他想要点一根烟,可烟是湿的,火也没有。
“……糙。”他暗骂,鼻子冻的通红,身上打湿的水珠都被结上冰霜。
“生病了会很难受。”身旁与招来将衣物递给他,温婉含笑。
明诺迟疑接过,把衣服抱在怀里,抬眼望着这片玫瑰林,静静看着每一只倒挂的黑色蝴蝶一动不动。
没错,他在数有几只黑蝶。
不是因为无聊,只是太生气了想冷静一下。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转头看着与招来:“在哪换?”
与招来拂笑,带他回木屋内,在衣柜的小角落给他支起衣帘。
玫郎君自主走到屋外的花藤下站着,合时也跟了过去。
“招来是什么样子的?”合时站在玫郎君旁边,踮脚伸手触碰倒挂的黑蝶翅膀,那些黑蝶飞起停落在他手心。
玫郎君不明白他说的,他抓过合时手心的那只黑蝶塞进嘴里,一口吃掉。
“……”
合时盯着他,看他鲜艳的红发,好奇问:“那是天生的吗?”又注意到玫郎君的身型。
“你本来就这么高吗?”又好奇他的一切。
“你一直都生活在这里,和招来一起?”
“你和我好像不是同类,你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你真的叫玫郎君吗?”
问题好多听着心烦,玫郎君虽然不回应,但并不意味他喜欢听这么多问题。伸手抓过一只黑蝶塞到合时嘴里,让他闭嘴。
“啊。”合时没继续问了,他张开嘴巴,让那只黑蝶又自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不喜欢你。”
合时肯定性道了句,他斜上眼盯着高个子玫郎君,好像要把他看穿。
“我也是。”
玫郎君平淡一句话,不看他一眼便转身走回了木屋。
回到木屋内,玫郎君愣了几秒,他看见明诺穿着与招来的衣服格外合身,要不是因为两个人外貌差异,还真差点以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然身高……
与招来正坐在一旁喝茶,极为悠闲。
这时浴室的人也差不多出来了,相比明诺穿与招来的衣服,玫郎君看自己的衣服在付律身上穿着说不上哪里别扭。
“这么多人啊,挺热闹。”付律举起毛巾擦着头发,可爱绣花毛衣穿得很宽松,嘴角洋溢笑意,衬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柔的。
一抬头,谁料碰巧跟北逽撞了个正眼。付律呆在原地,明诺呆在原地,最怕空气莫名的安静。
与招来放下茶杯,笑盈盈转头询问:“伤口还好吗?”
闻声,明诺优先躲移视线,他走了两步到沙发前坐下,端起一杯热茶抿了抿。之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茶水里。
“嗯。”付律犹豫了一下,“就是掉了点肉,小事。”他无所谓笑了一声,走到明诺对面的沙发坐下,毛巾搭在脖子上,目光注视着前方的人。
“这样啊。”
与招来好像若有所思,过了小会儿转头眯笑起眼:“它们为什么想要带走你们?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那些小东西了呢。”
“因为任务,不过不是它们。”付律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承到嘴边尝了一口,愣住。
“味道不错。”
他放下茶杯,看到玫郎君走到与招来身后站着,被前发遮挡的视线紧紧盯着坐在与招来身旁的那个,刚刚帮自己关门的小孩。
他依靠在与招来肩臂旁,抓着与招来的衣角,森寒的目光压低前额盯向这边。
“这只小鬼哪来的?”
付律倒是不觉得什么,反而有些感兴趣地问话。他偏头对视合时的眼睛,合时感到害怕往与招来怀里躲了躲,小小的手紧紧抱着与招来。
与招来安抚着怀里的合时,笑应到:“往境。”
生时地,来时路;所有灵魂终会归属的地方。
身后玫郎君本来刚到屋内没一会儿,现在又不带一丝犹豫转身出了木屋。
付律大概也是看出来了什么,忍俊不禁暗笑起来。
看到他笑,明诺突然砸下茶杯起身,表情说不上的冷肃,尬咳两声:“我出去透透气。”
“我也……”
“砰!”
付律刚开口打算起身,转眼见走到门口的明诺一拳砸在了门框上,他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嗯,茶不错。”他眼神微瞄向北逽的背影。
躲在与招来怀里的合时看到这,眯起眼睛魇笑了起来。笑完,他抬头望着与招来,用孩童向大人撒娇的语气道:“招来,我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与招来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当然,你能一直待在这里。”
付律看向他们,通过世人独特的眼睛去看,合时只是一只普通死去的小鬼,但他疑惑,因为他看不清与招来是怎样的存在。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与招来顿须臾:“这个问题可以不作回答吗?”他垂眸颦笑。
转头看向付律,笑笑轻言:“在世人还未存在。”
久远。
付律忽然想起在成为世人时遇见神使所道的话——『灵魂无归,徘徊生路,是谓为虚。』
但这一切也并不能确定,他猜晓,与招来并非为虚这么一个简单的存在。
“我很好奇,身为世人的任务,除了守护人还有其它吗?”
与招来笑望,带给人亲近又疏远的矛盾感。
“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还有一类,人们所熟知的——『恶魔』。”
付律幻化世火于掌心,在他的描述中变幻着形态,栩栩如生。
“它们无法死去,以正常人的形态存活,靠吸食灵魂来保证自己不会变得同恶鬼般丑陋;生性顽恶,没有规矩,杀死神使偷走它们的眼睛占为己用。”
蓝色的世火跳动,幻化常人的形态潜伏人群中,找到神使,割断他们的翅膀,吃食他们的心脏,剜出那双美丽的眼睛安在自己无脸的头颅上,最后幻化出美丽的模样。
与招来眯笑起眼,听起来饶有兴致。坐在旁边的合时歪出小脑袋询问:“为什么他们不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恶魔呢?”
“因为他们无法触碰自己的灵魂。”与招来摸了摸合时的头。
付律停顿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羽神们无法杀死恶魔,但恶魔却能杀死他们,很别扭不是嘛。”
“不错,那些恶魔不过是他们所厌恶的自身的灵魂,剥离躯体,创造精神最至高的存在,不沦为世俗只是一个假惺惺的说法罢了。”
付律玩弄指尖的世火,翘腿仰身靠在沙发上,冷淡的目光透观那些所谓高洁的神明形象。
“行尸走肉。”
这是付律给出最简明的说法。
他打散指尖火焰,冷笑:“创造世人的存在也不过是他们为了不玷污自己的白羽,下着一盘以灵魂为主体的棋局,赌一把人类灵魂到底有何所值。”
合时抬头望着与招来,看见他好像沉默了几许,盯着茶杯发神。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洒下几缕阳光照着这个被掩埋的世界,渺小可悲。
但在这里,它不属于任何人。
与招来看过屋外花蔓下的玫郎君,他站在一束阳光下抬头发呆。蝶只停落他身上,周围的玫瑰看起来都没有他明亮耀眼。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也许是明白他在思虑什么,付律也看向那边,但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正附身观察那些蝴蝶的明诺身上。
明诺盯着那些黑色扑棱蛾子,忽然张开翅膀飞离把他吓了一跳,起身后退两步,尴尬摸着后颈。
他的侧脸是柔美的,如果留有一头长发肯定会是个温柔的女孩,无论是谁都会这样认为。他像个精致的人偶。
“你知道的好像很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与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的视线,现在正偏头笑问看出神的付律。
“……”
付律回过神收眼正视与招来的视线,从与招来的眼里猜不透他所想,不予回应。
过了会他勾起嘴角,以同样的问话:“那他呢?”他点向更远站着的玫郎君。
与招来笑着轻摇摇头,抬眼:“你或许比我更清楚知道。”
“哈哈!”付律起身,“我们该走了。”
与招来点头,身旁的合时已经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装在衣袋盒里,伸手递给他。
“谢了。”
他接过,转身走到门口停下,侧头开口:“所发生的一切没有定论,只是差一个契机。”
“明诺~”付律转头喜笑颜开,几大步朝北逽走去。
明诺转头面无表情看向他,见他朝自己走来,立马转身朝外面走。
屋内的与招来也起身向屋外,他站在台梯上,缓缓向前抬起手。
玫郎君走到他身前,虽然看见合时也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角,抬眼紧盯着自己,但他并不关注,视线只停留在与招来这。
与招来冰冷的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揉了揉,感受玫郎君的体温,眼含脉脉柔情。
“郎君啊,雪季过后,你还会一直在的,对吗?”
玫郎君偏头蹭他冰冷的手,一份享受他给予的所有。
“嗯。”
寒冬的冰雪啊,还有多久就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