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往来时的路。
观望灵魂停留在黑暗之中,它们在边际迷惘徘徊,轻轻穿透过身体,每一只死去后所残留的情感,与招来全都能感受到。
生时的悲哀、喜乐、忧郁、怒、恐惧与欲望,这些让它们有所留恋人间的一切,是那些灵魂才会拥有的东西。
与招来自己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永久徘徊这里的,迷失的亡灵。
灵魂终会回家。
他走到一束光亮下,弯腰拾起那朵躺在地上枯萎的玫瑰,它的花瓣快要散落。与招来带着它埋没进黑暗,做着同生前一样的事。
雪季将过,一切融化后又将花朵美丽的一切显露出来。春日的枝桠抽出嫩叶,露珠停落花蕊,沾湿蝴蝶的赤足。
与招来将花束打理好摆放架子上,这些花只是用来装饰的,有人看上这些花他也不会介意送出去。
“招来,玫郎君又在吃它们了。”
后院内传来合时稚嫩的呼喊,与招来放下手里的花,转身走到木门口,无奈一笑唤了声:“郎君。”
听见与招来的声音在叫自己名字,玫郎君乖乖张开嘴巴,嘴里的蝴蝶被放生了。等黑蝶都飞完,他低头盯着小个子合时。
合时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小跑到与招来身边,抓着他衣角。
“招来,玫郎君是不是很饿啊?”他抬头望着与招来。
与招来抚摸他的头,低头柔声道:“并不是哦。”他抬起视线,“郎君。”
玫郎君听到呼唤朝这边走来,站在与招来跟前,微微低首。
看到那头原本鲜艳的红发显有暗淡,与招来伸手抚上他的脸:“郎君,最近有哪里不适吗?你吃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很担心。”
“我…不知道。”玫郎君摇头,被深深前发遮挡的目光落在与招来面容上,有些模糊不清。他想要抬左手想要捧住与招来的脸,但动了动指尖就没再继续动作。
一旁的合时发现了什么,指着玫郎君的手喊道:“招来,他是透明的欸。”
“……”
与招来缓缓收回手,反而伸前抬起玫郎君的手,他看见原本的肤色褪去,半透明下都能隐约看清自己下面拖着的掌间。
这是多久的事了?与招来想问,但他自己开不了口,现在才察觉到。
“郎君。”
与招来抬头望着他,眼里暗郁无色。
“砰——”
“与招来!”
本想道话,身后却传来阵花盆破碎的声响,紧接着来是北逽熟悉的喊声。与招来转身看过去,见明诺气喘吁吁只手撑在花架上,弯腰抬头面色惶恐。
明诺站直身,对上三人视线——
城市另一角,阳光照在高楼建筑上泛起金色边沿,划过如利的棱角,闪晃过寒光。
带着几人下出租车后,北逽急忙跑向公司大门,取下脖子上工作牌急急忙忙刷识别,跟这栋大厦的门口保镖对话,差点起争执。还好保镖接到个电话,看了眼明诺身后两人人,才同意放几人通行。
进入公司内部,与招来看周围人同北逽一样,穿着职场工作正装,那些没有面孔的灵魂停驻,转头将视线落下,注意着他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这些如同看待异类的目光让与招来反感,他收回视线面无神色,形同死去的人。
玫郎君转头看向那些人,每一个都是虚无的人影。
进入私人电梯,明诺额冒冷汗,他没有说话,心神不宁。
与招来想开口安慰,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合适的话语去安慰。
明诺当时慌忙跑到花店的时候,那身衣服上沾染了斑斑血渍,还带着恶鬼的气息。
他说前几日加班晚点,好久没有看见付律的身影了,本以为只是身为世人去做他该做的任务,但就在今天,他看见付律满身是伤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他像平常那样喊他,但付律没有回答,反而逃跑得更快。明诺追上去,却被人蒙住了眼睛,听到一声轻语在耳边;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戏弄,突然感到心口好像被人赤手穿过,疼痛感也随之而来。
只是睁眼后,巷子里除了脏污的血迹,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身上没有伤口,也只是沾染了点血迹。
意识到不对劲才选择匆匆跑来找与招来,寻求帮助,但与招来并没有能直接进入那些黑暗之地的办法。
电梯升到最高层,那是一层私人房室,黑色大门雕刻着诡异的兽头,门把手也是蝮蛇盘曲其上,蛇头两端红宝石镶眼,张口吐舌獠牙向着来此的客人。
明诺推开房门,一阵刺骨寒风扑面,带着几人走了进去。
“南渊遂。”
明诺无精打采喊了一声名字。
室内昏暗,只有几盏黑色蜡烛燃起白色的火微亮。这里的陈设只有黑白,格调复古,黑色落地窗照外面阳光雾蒙蒙透不进,整个空间都被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一个黑影站在正厅角落的鱼缸旁,水里也燃起三团白火。那人放下一块生肉,鱼缸里喂养着黑色食人鱼,不过两秒生肉就被啃食成渣。
焰光灰蒙映他侧脸冷峻,如寒峰凛冽的冷眸转眼看向这边,只有冷漠。
他脱掉手上的皮套扔进垃圾桶,一团白色世火跟在肩侧,迈步走到沙发那坐下,翘腿伸手敞坐,注视着几人。
领带微解,马甲西装完美展现他的身材,矫健迷人。
明诺就坐在他对面,与招来和玫郎君站在边上,注意着两人举动。
“怎么,就这么点小事这副模样?”
南渊遂冷笑,见到明诺那颓丧多不顺眼,抬眼扫过他身旁两人。
“……嗯。”
明诺无心关顾他说这话有多讽刺调侃,只是应着。
南渊遂注意到玫郎君那头醒目的红发,不见样子便又将视线落到与招来身上,冬衣也无法掩盖他原本的瘦骨。
“报酬。”南渊遂收回眼,冷淡开口。
这句话却让明诺没办法作出回应,他能给的不过就是做牛做马不停地忙碌工作罢了。
南渊遂看他样子为难,只是勾起嘴角邪魅笑之不语。
“渊——”
旁边不远处的卧房内传出一声如灵雀啼嘤,声线甜美撩人,像夹杂微风畔耳般动听。
南渊遂抬手作“嘘”,示意安静,起身走向卧房,半开一角掩上房门。
与招来顺那边看去,看到室内地上散落凌乱的衣物……
没过多久,南渊遂走出卧房关上房门,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看起来好像跟刚刚有些许不同,多了几分宠溺的笑意。
然而抬眼瞬时又恢复如往。
“这笔就先欠着。”南渊遂走到窗边,他肩旁的白色世火跳动,漂浮到窗前融化下一个黑色裂隙。
“至于是死是活我们无从管辖。”
他低声嗤笑,从裂隙中伸出黑色手的虚影,想要抓住什么,却被他抬腿踩在脚下。
那里传出阵阵鬼声哀鸣,有数不清的亡魂狰狞面目想要出来,但却被困在那里哪里也去不了。
与招来被那些东西吸引了目光,像是看见了他自身感兴趣的东西那般。他迈开脚步缓缓前行,踏入黑暗之中。
玫郎君紧跟在身后,没有丝毫犹豫。
见明诺还停留原地,南渊遂嘲弄一言:“怎么,害怕?”
明诺望着黑暗,那些亡魂好像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他。北逽默言,稍许开口问了一句。
“世人…也会死亡吗?”
听到这个问话,南渊遂顿了一下,须臾他低笑。
“无从得知。”
“……谢谢。”
明诺迈进黑暗,黑雾瞬间将他包裹,那些亡魂也瘆笑着原反其中。
滴水声,间断性传入耳中,好像一开始那样。
漆黑渐渐划向尽头的一点光亮,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睁眼身处陌生的地方。周围被落日覆盖上昏黄色彩,路人形形色色,歪歪扭扭的楼层,生锈的铁栏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如乱线缠在一团的人脸,有人手举相机为停留前方的人拍着照片。
身穿美丽红色礼裙的女人,纱裙稍大显得不那么合身,她端庄站在那,手里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身旁站着穿红色石榴裙的孩子,孩子伸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参差不齐的短发,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在前发遮挡下盯着镜头,带着几丝污秽。这样的装束让人无法辨别这个孩子的性别,或许以为应该是跟那个女人一样。
电线杆上停留的乌鸦尖叫着飞离,扇落羽毛轻摆到地上,忽然略过一阵风,眼里进了沙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模糊,就像打散的颜料在调色盘上混成一团。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心头一颤,那个孩子此时正转头将视线停落在这边,晦暗不清。那左脸三颗红痣,长得很像与招来。
或许……没有或许,那就是与招来。
明诺停驻在街头,庆幸这次遇见不是令他害怕的过往。可为什么会是小时候的与招来?他无法弄清也没办法看清。
这个世界,总是那么莫名其妙的存在。
本想走过去,刚探出一步身旁便经过一个身影,他看见玫郎君走向小与招来,蹲身在那跟前,久久注视着这个小小的模样。
玫郎君抬手轻柔抚摸过小与招来的脸,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很熟悉的模样。
“玫郎君?”
明诺疑惑他的举动,尝试轻唤他的名字。
小与招来伸手环上玫郎君的脖子,小脑袋搭在他肩膀上,透过红发盯视北逽。
玫郎君好像要带着他走,起身朝阴影下的路段去。
“等等……!”明诺呼喊,起脚追了上去。
可他们转入街角便消失身影,明诺望着楼道交错纵横,像蜿蜒向上无尽头的牢笼。风刮动铁栏栅“吱呀”声响,磨耳难忍。
楼层每一道半敞的房间门,传出无数魂灵轻声低语,尖锐的笑声回荡上空,仿佛置身梦魇之中无以解脱。
哪一道门?明诺不敢随意擅闯。他走在台阶上,尽量小心,然而每声步伐都像故意被无限放大,异常清晰。
他边走,身后传来一个跟自己同频率的脚步,有人在身后尾随,越来越近,越来越……
“!”明诺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来时的路已经没入黑色迷雾之中,昏暗难以看清。
“呼~”
“!……”
耳边有人轻轻吹气,明诺头皮紧绷,神经麻木,他闭眼直接反手抡拳,可什么也没打到。他感官突觉,前面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正紧盯着自己,盘旋在周围。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脚底好像踩到什么黏乎乎的东西,听着踩踏出的声音倍感恶心。
“你要找谁?”
“为什么要来这?”
“同类…嘻嘻嘻嘻~”
恶魂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缭绕,捉弄着明诺的心智。
面对此处蜩螗沸羹的干扰,明诺本想捂上耳朵继续向前,却在杂声中听到付律的声音,他蓦然睁眼寻声所望,在过道尽头处有一扇正正打开的房门。
黑雾将他掩埋,想要将他噬入暗腹。明诺拼命奔跑向那扇门,在身后恶魂即将抓住他的那一瞬扑进门内。
门消失在过道尽头。
小与招来的身影从黑雾中探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张一合,觉得少了什么,转身返回迷雾。
被妈妈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里,饭桌上盛放的冷菜,妈妈呆呆站在门口不知道思考着什么。她背对着屋子,那身洁白的连衣裙沾染了尘土有些污渍。
她的背脊很突出,裸露的皮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青块紫斑,还有深浅不一的伤口……
不知名的酒馆喧声肆哗,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举起酒瓶灌醉,挤过人群有人撞到了他,他蓬垢的乱发下一双杀意的眼。
尖叫声此起彼伏,酒馆里的人们四处逃窜,被酒瓶砸死的人躺在地上翻起眼白。那个中年男人丢掉手里破碎的玻璃瓶,又歪歪倒倒走出了酒馆。
没过多久到民宿楼下,抬头望了眼台阶,抬脚缓悠悠爬着。
到达几层楼后,他走到尽头的房门,伸手摸索兜里的钥匙,没摸到。
“他妈的……”
男人低声暗骂了句,不管顾钥匙丢哪了,他抬起拳头用力砸着门,嘴里含糊大吼着:“给老子开门!”
砸了四五下,房门被打开,男人面如薄霜冷冷瞪着站在门口女人。
“妈的开门这么慢,想死吗?!”男人破口大骂,迈进家门将她撞倒在地,摔门进了卧室。
墙上挂着的相框摔落在地碎成一片,地上的玻璃弹珠滚落到妈妈身旁,看见妈妈捂着脸颤抖着身体哭泣。
“妈妈?”
一声细小的呼唤,女人抬起头转眼看过去,她面容憔悴苍白,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白色伤疤。
“招来…我的孩子……”女人伸手轻轻拉起眼前的小手,她像祈求那般,双手捧在额首前抵靠。
她的话语里带着哭腔,泪水滴湿了衣裙。
小与招来穿着一件白布缝的裙子,就跟妈妈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同龄孩子那般的清澈,反而阴霾覆盖得无所保留。小与招来走近女人身边,伸手抱着她的头安抚着,目光滞然。
月夜高悬,银光偷偷藏进屋内,划过一把明利的刀锋。
她站在阴影里停留躺在沙发上熟睡的小与招来跟前,转身走向角落的卧室。
银月照下小与招来的侧脸,他睁眼坐起身,盯着紧闭的卧室房门,面无波澜。
不一会卧室传来争执,击撞声,骂声,混乱一片。
“他妈的!!!”
女人哀嚎的哭声随着男人一句咒骂戛然而止,卧室门被突然拉开,男人抓着她的头发拖着她的身体走到门口,满身血渍瞪着坐在沙发上的与招来。
男人胸口中了一刀,他恶狠狠的眼神看向与招来,那把刀正插在女人后背。他将死去的女人扔下,走向与招来。
小与招来缓缓站起身,对视上男人的眼。
“呸!”男人吐了一口血,“妈的敢瞪老子!胆肥了!”
“——”
与招来被他一把抓起头发往墙上撞,撞到头破血流也一声不吭。
他被扯起扔到同女人尸体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才消了些气,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死去的妈妈睁着空洞的眼,就在面前,鲜血淋漓看着自己。
她曾向自己祈祷过。
与招来缓慢撑起身,在阴影下拔出那把锋利所沾满鲜血的刀,望着那个男人在月光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刀锋划过令人寒栗的视线,鲜血溅花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