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厅明光烁亮,极力欢迎着每一位客人,但透过墨镜看去,倪曼只觉那是黑乎乎吃人的洞穴。
“欢迎光临,用餐还是住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招待生凑过来到倪曼的身旁,她被迫放满脚步,眼神却止不住想跟着前方即将进电梯的两个人。
“吃饭。”倪曼简单扔下两个字,抬腿就要往前追,又怕招待生再扰她正事,边走边回头:“朋友约好了房间,我上去找她们。”
“但——”
还没等旁边人说完,倪曼已经把人甩开了。
酒店有两个电梯,有一个是空闲的,另一个是正在上行的,顶上的黄色荧光数字不断变化,直至到“3”时才停下。
周围没人等电梯,倪曼没有犹豫直接伸出手去,但指腹碰到冰凉按键时又停下了动作,直到按键表面覆上一层温热湿黏的汗。
倪曼的心被细线提起来,七上八下的,手心的热汗不知什么时候也带上凉意。
自己要以怎样的态度闯进去,开门之后会看见什么样的场景,最后又要怎么收尾,商之扬又会护着谁。
倪曼待在狭窄的电梯空间里,纵使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感到周围的空气逐渐稀薄,整个人都溺在愤怒又害怕的情绪里。
不过,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害怕的应该是商之扬才对。
一分钟都没有,倪曼很快用这个结论说服了自己,她将掌心往衣服上胡乱蹭了几下,又重新按下按键。
可是灰色的按键周围并没有亮起红光。
倪曼以为自己力道偏了,又用大拇指往上重重按下,依旧毫无变化。
电梯也停在原地。
倪曼呆愣一瞬,当即反应过来这酒店的电梯需要刷卡才能用!怪不得招待生当时欲言又止。
后知后觉到这个事实,她又当即出了电梯,扭头扫视着前台所处的位置,气势汹汹地大步往前走去。
走了不过几步,握在手里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将倪曼的情绪冲断成两截,她下意识挂断电话,可对方似有一种不接不罢休的趋势。
倪曼“啧”了一声,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语气有些不快:“喂。”
“倪曼呀,怎么电话一直是在忙碌啊?”
倪曼愣了一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看了一眼屏幕显示,也没有任何备注,只有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老实说,除了较为亲近的人外,她向来不会为谁备注,一直觉得以后不会有什么联系,没必要占用通讯录的位置,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很晃眼睛。
大概是一直没等到倪曼的回声,对方又笑呵呵:“最近我们几家都好久没聚个餐了,回来和我们这些阿姨姑妈吃个饭呐,你也和小妙没见过面了吧,她这几天说想你的很。”
说到倪成妙,倪曼很快分辨出对面是她姑妈。
倪曼有些头疼,她是最讨厌和这些个亲戚扎堆的,一般没什么好事,但是这些亲戚总喜欢以钱为依据,把别人分为三六九等,饭桌上也总是谈什么工作和薪资,谁家买了房,哪家又买了车。
“姑妈,我今晚可能——”
“哎呀,我都跟你爸妈说好了,咱们就在这个冉家酒楼这,你最喜欢吃这家的饭了,反正你也没个工作一直闲着,应该不至于说没时间吧。”
听着这话,倪曼浑身不得劲,她向来不会仔细去分辨对方到底有没有恶意,但是只要是自己听起来不舒服的话,那她就认定对方一定有恶意。
“就这样啊,我们好多人都等着你。”
还没等倪曼说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生怕倪曼再用借口来搪塞。
倪曼有些无语,看着通话记录好几次想回拨,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最终,她回头看了一眼电梯,只好先去了吃饭的酒楼。
一路上,倪曼的头都晕乎乎的,油门也止不住踩快,才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跟着服务员到了包间,她最后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清新空气,毕竟一进门就只有酒味烟味各种浑浊的臭味。
“哟,倪曼来了,我就说这孩子听话吧。”姑妈几乎是在她踏进来半步的时候就高声喊了起来,富有光泽的脸肉也因为笑容动作而堆挤在一起,眼尾是炸开的鱼尾纹。
见倪曼没搭理,姑妈立马就戳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倪成妙,“快,跟你姐姐打个招呼。”
听着小声的招呼,倪曼不咸不淡地应了,看着桌上转动的荤素菜,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商之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想得正烦,她举起果汁灌了一口。
“诶,小商怎么没来啊,这个点她吃饭了?”
不说还好,一说倪曼眼里开始泛上一层不耐,“吃了。”
姑妈被她着冷淡的语气唬住愣了一瞬,转而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家人应该一起来才好嘛,不过也对,小商现在是什么法律顾问是吧,应该忙得很。”
“不是法律顾问,是法务总监。”倪曼睨了她一眼,不管怎么样,提到商之扬,她总是会带着点骄傲,仿佛在说,看,这么优秀的人也是我的。
“啊?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姑妈被她这句话彻底呛住,皱着眉看了一眼身旁低头啃羊腿的倪成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去扭了她一把。
老妈也用手肘拐了一下倪曼。
“这不重要,反正也是个大律师了。呵呵,这两年就业形势不太好,小妙一直没找到个合心的工作,想着让你家小商帮一下,大家都是学法的,应该不难吧。”
“不清楚。”
“要不然你把电话给我,我给她说一声也行。”
倪曼看着这一桌菜,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商之扬平时事多,也总是以这个为借口不愿意来和倪曼这边的亲戚聚餐,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所以这些亲戚甚至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现在她正忙,接不了电话。”倪曼突然有点哽咽,看着眼前有一杯倒好的白酒,她也没顾得上酒的度数,直接喝完了满满一杯,呛得咳嗽了两声,眼眶里覆上一层晶莹的液体,在里面悠悠打转。
姑妈觉得这侄女今天算是难缠,有些不满地看向倪曼父母,眼里的责备都要呼之欲出了,仿佛在说:你们养的女儿就这种教养?
不爽上头,姑妈冷哼了一声,把话题直接引到倪曼身上去。
“你们结婚也五年了吧,光靠小商一个人赚钱养家也有点累,你不考虑出去找个工作什么的?你也是学医的,这么多年不工作,估计学的都忘干净了吧。”
倪曼放下酒杯,这件事她从来不提不就是代表自己很在意吗。
“哎,还是你命好啊,遇到人家小商这么好一个人,好吃好喝的养着,好车好房的住着。”
这种话,倪曼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以前她爱得要死要活上头的时候,还觉得别人羡慕夹杂着嫉妒。但是时过境迁,到了今天这样子了,她才惊觉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完全就是个吸血虫,在商之扬面前,自己毫无价值。
那商之扬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是不是一杯酒下肚,她有些回忆不起大学时候,自己是怎么追到商之扬的,对方又是怎么心动的。
试试。
我们试试。
商之扬好像是这样说的,似乎是被缠得不耐烦施舍的关系。
倪曼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为了让父母还有台阶能下,她只是撩了筷子,留下一个被筷子砸碎的碗离开了。
站在路边,倪曼看着自己的车出神,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喝酒,她摸出手机,屏幕上app的图标时而变成两层,时而变成三层,一个叠着一个。她滑动着界面找不到打车软件。
然后开始翻通话记录,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商之扬,倪曼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给她打了电话,对方一直没接听,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又退出去往下滑,给朋友打了电话。
陈晓晓的速度很快,至少是在倪曼抱着路边灯睡着之前把人找着的。
倪曼睡得东倒西歪,时不时还发疯闹着要下车,陈晓晓坐上主驾驶位的时候累得一头的汗。
“姑奶奶,你明天要付我劳务费。”
陈晓晓把手机随手扔在一旁,系上安全带准备要开车。但手机却时不时亮起来,她又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
夜深,车窗外五光十色,各种彩光透过车窗交织在倪曼的身上,她不喜欢这种被光源直接照射脸上的感觉,哼唧了一声,转头看见陈晓晓抱着手机傻笑,手指还飞快地打着字。
“你背着我和谁聊天!”倪曼佯装生气地嚷了一声,大抵是把心里的委屈以别样的形式发泄了一点,她突然清醒了一些。
陈晓晓瞥了她一眼,“没有没有,我才不敢呢,你去哪喝了这么多啊,你怎么不给你家那位打电话?她人忍心把我这么可爱的曼曼子扔在路边吗?”
“切,人家没接!”
“不是吧,这个点还在加班啊。”
“哼,是加班吧,和别人在加班加点干别的事吧。”
陈晓晓被她这话说得有些发懵,见倪曼是真的带着怒气说的话,“哎哟,人家七年之痒,你这四五年就痒上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倪曼呢喃着,一边说着音调逐渐低下去。
“靠!你放屁!她对你不好是她的事好不好,你少往你身上扯,我就说吧当初别结那个破婚,把你磋磨成什么鬼样。”
“你说得有点对,果然,你不结婚也挺好。”说完,倪曼抬眼打量了陈晓晓,她总扬言自己是个不婚主义、幸福主义,只玩不负责,以前倪曼还觉得这样漂泊着不好,生个病都没人管,现在看来人家过得确实是挺好的,脸上没什么皱纹,头发乌亮顺滑,整个人容光焕发,没事的时候就去旅个游。
陈晓晓看了魂不守舍的倪曼一眼,她咬了一下下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往倪曼那靠过去。
“给你看个好东西。”
话落,眼前就是一个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一个粉红色的软件图标。
“这什么东西,你要干嘛?”倪曼眯着眼把手机往旁推,总觉得陈晓晓的笑意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