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曼跟着车后走走停停花了大概一小时，才看见前面那辆宝马i8彻底停下，商之扬没有立即下车，等了一会儿的倪曼按下车窗，来回扫视周围景象。

    宽阔的双行道旁林立着数栋写字楼，建筑线条简洁流畅，玻璃幕墙在不同角度下偶尔闪着细光，周边修剪得整齐的绿植绕着高楼，给着毫无人气的钢铁丛林增添一些生机。

    倪曼看了一眼手机，定位上写着红岚区，这是霁市最新的开发区，离市中心极远，这里大多都是一些企业办公区，偶有几所医美医院。

    商之扬终于从车上下来，今天倒是没有再穿着死板的正装，而是披上一件立领的白色风衣，倪曼唇角微弯，眼前浮现残留在对方身上的痕迹。

    心思飘荡之际，她看见商之扬进了A区右边的写字楼，那栋写字楼最顶处立着几个字母。现下烈阳还没升起，倪曼戴着墨镜仰头看上去。

    “MANNER？”

    字母颜色是卡其色的，特有的纹理看起来像是木制的一样，但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谁会用木头来面临风吹雨淋。

    这栋楼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名字挂在各楼层上，说明这家企业独租下整栋大楼，并没有与其他公司共用。

    商之扬曾跟倪曼说过给自己offer的是哪家公司，可惜当时的她正在忙着要出门去试一试新季新款，不过敷衍应声，实在没记住是哪家，只要商之扬能定期往自己银行卡里打钱就行。

    倪曼拿出手机，将这家公司名字输入浏览器里，原来这家是近年来才上市的服装设计公司，却不卖什么普通款，清一色卖的都是旗袍之类的衣服，保留传统美学之际还加上了新颖设计，浑然一体，也不奇异博人眼球，在国际市场上还算是受欢迎。

    离商之扬下班时间还早着，这周围也没什么早餐小店，不过几家24h营业的便利店，倪曼不想吃那些半成品，本想着多喝水挨过去，但这时间实在漫长，消消乐的游戏玩几局也腻。

    倪曼甚至没有思考，当即决定去附近商场逛街。

    离这几公里外有一个广场，人流量一般，毕竟也没谁愿意开一小时的车来这儿玩。

    一楼都是些服装店，大多都是当地企业的牌子，没几个是倪曼认识的，所以她也对这些衣服没太多兴趣，在一楼逛了一圈，冰美式都要喝见底了。

    直到一个拐弯处，她看见有一家旗袍店与这些极简风格的店铺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倪曼带着好奇走进去，店里整体采用复古木质色调，墙壁是深棕的胡桃木色，地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旗袍或挂或叠放，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丝绸的光泽与刺绣的华彩尽显无遗。

    饶是熟悉各种大牌服装面料的倪曼也忍不住在一件鹅黄色的旗袍前驻足，她不知道这里实行的是什么购买方式，即便是有现货也不一定能当场买下。

    倪曼突然想起在大学时候，因为无聊参加过一次服装设计比赛，参赛作品正是一件旗袍，大概是真的费心了，最后抱得个一等奖回来，还给了200块，从此她的玩心就蹭上来，没课的时候总窝在宿舍里画设计图。

    那时候还差点挂了好几科，惹得父母专门打电话来说痛骂了她一顿：你读的是医科大学，不是服设学院！

    但是也因为频频参赛，有机会认识了隔壁大学法学院的商之扬，倪曼现在还有些沾沾自喜。

    “你好。”

    倪曼听着这柔和的女音，跟那细腻的绸缎一般，有一种独特的舒适感。

    “你好。”倪曼又扬起她标志性的微笑，视线也从身前的旗袍移到身后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在略微偏暗的光线下，仿佛是月光环绕着她，丝质面料紧贴着她的身躯，凹凸玲珑的身材一览无余。

    倪曼忽地生出一种心思：我真的想买一件这样的衣服！

    “我是这里的店长。”

    对方气定神闲，脸上虽然挂着清浅的笑意，但倪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怵，仿佛对方的磁场完全盖过自己。

    倪曼想立马脱离这种不适感，手往旁边一指，“嗯...这件衣服有现货吗？”

    “你看到的这一件就是现货，也是唯一的一件。”

    “它不是批量产的吗。”

    “目光所及的衣服都是只有一件，我们并非工厂生产，如果你喜欢，可以当场试穿。”

    不是工厂生产且只有一件，倪曼又再仔细看了一会儿走线缝制，这只能是手工了。而这也说明一个事实，这里的衣服绝对价值不菲。

    换做平常，只要是倪曼喜欢的，价格吊牌上再多的0，她也能直接抹掉当不存在，直接拿商之扬给的卡闭眼刷，更何况商之扬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偶尔几次倪曼买了一客厅的衣服，她皱着眉过问几句之外也再没其他。

    眼看着店长把衣服取下来，倪曼的思绪又开始恍惚。

    如果商之扬有一天真腻了，要跟自己离婚，那这样悠闲的日子只怕是要到头了，自从两人结婚后，倪曼就没有再出去工作过。

    当时爸妈都想要倪曼有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非逼着她填报医科大学，但她的分数又够不上临床，只能去读预防医学，听别人说医学找工作至少也得研究生起步，倪曼在各种焦虑与催促之中去读了研。

    结果出了学校才知道，这专业早就饱和了，那些疾控好几年也不一定招一次人，工资也不高。最终倪曼只能去一些乡镇地区。

    一听见这话，商之扬比她的反应还要大，她已经定好要在霁市工作，是绝对不可能放弃一切和倪曼去乡镇，也不想处于异地恋。

    最终在商之扬软磨硬泡之下，给倪曼哄得晕乎乎的，脑子也不太清醒，最终同意留在霁市慢慢找工作，这一慢，倪曼倒是彻底迷失在商之扬给的物质条件里。

    好几个夜晚，倪曼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跟社会脱节了，除了用钱之外好像什么都不会，那些彻夜长背的医学知识点也再想不起来。

    如果这时，要将所有的东西收回，这只怕是彻底抽掉倪曼的心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完全成了商之扬的菟丝花。

    结婚多年，她比谁都清楚商之扬是个怎样的人。

    “女士？”身旁的人又轻唤了她一声，倪曼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一件昂贵的旗袍心里五味杂陈。

    倪曼是个完全藏不住事的，脸上的神情大概是完全出卖她内心波动，店长的眼神流转在她脸上不过一瞬。

    转而给倪曼递送了个东西，倪曼微垂着眼看过去，不过是一杯冒着雾气的水。

    店长的目光从倪曼手里的冰美式上挪开，“一天摄入太多咖啡因不好，若是再喝上一杯热茶，只怕是晚上别想睡上好觉了。”

    倪曼有些惊讶这里的服务居然还挺周到的，人也很有眼色，正想接过那杯水，但指尖触碰到杯壁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又蜷缩回去。

    “我今天还有事，先不逛了，麻烦你了。”

    还没等对方说话，倪曼便率先出了店门。

    看着那抹倩影逐渐消失在眼里，捧着旗袍的女人把衣服交给店员，眼神却依旧全然停留在前方的虚无处。

    “把这件衣服收起来，除了刚才那位女士之外，仔细点别卖错给别人了。”

    ＊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咖啡喝太多，倪曼只觉得现在浑身在出冷汗。

    她去卫生间洗净了手，又驾着车回到了A区的写字楼下。

    倪曼靠在驾驶位上，打开车里的音乐，以往舒缓的情歌现在听起来让人烦躁不已，她又坐起来，换了几首震动人心的dj。

    光影于玻璃幕墙挪移，由长渐短，时间蹑足缓行，悄向暮晚。

    时间终于显示到17点，迷迷糊糊睡过一觉，又勉强整顿精神的倪曼从后座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

    一向不加班的商之扬到18点了也没个人影，倪曼的水都喝完了一瓶。

    舌尖舔尽唇瓣上残留的水珠，原本红润的唇却带上一丝苍白。

    倪曼拿出手机，眼睛却分毫不移地盯着大楼门口。

    “你什么时候到家，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牛腩。”

    她看见商之扬突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这是商之扬遇到棘手事需要思考的时候，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

    耳边是夜风袭过，树叶沙沙。

    “还有一点事没做完，大概会晚点回去，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

    倪曼的眉头开始皱起，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她看见商之扬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只不过，那女人是背对自己的，倪曼看不见对方的脸，那一身月色旗袍倒是很扎眼，明明是纯净的白，但那难以忽视的颜色，却反而如月下浓浓绽开的曼陀罗。

    明艳无比。

    女人的手挽上商之扬的手臂，倪曼开始好奇对方身上的味道是不是柑橘与花香的混合。

    电话里的商之扬明显停顿了一下，“小曼，我先忙了，没事的话就挂了吧。”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挂断音就已经抢先入了倪曼的耳里。

    不知道女人说了什么，惹得万年冰山脸的商之扬居然一展笑颜，完全不是对同事的敷衍，倒是真的挺开心的。甚至还抬手点了一下商之扬的鼻尖。

    倪曼突然觉得这dj音乐特别刺耳，才想起来自己还要保存一下证据，就算真的离婚了，拿着这个“铁证”也能再从商之扬那里得到更多的分手费。

    她举起相机，手指落在快门键上，对着眼前的两个人快速按动，屏幕上的两人看起来倒真是有些般配。

    倪曼气得牙痒痒，又再一次举起相机试图拍下对方的正脸。

    两人终于是准备上车离开，商之扬还亲自为对方开了副驾驶的门，倪曼翻了一个白眼，自己都没这待遇！

    在女人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倪曼眼疾手快拍下两人同框照片，也不过只是抓拍到两张。

    倪曼开始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对方是何方神圣，手指按着翻看照片，第一张有些糊了，第二张倒是能看清对方的雪肤红唇，翦水秋瞳。

    倪曼只觉这人越看越熟悉，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但还没等她把脑海里的人都翻腾个遍，商之扬的车已经启动了，她把相机往副驾驶匆忙一放，也抓紧踩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