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阿昭在看他。

    像只怯怯的小动物,趁人不注意时专注地盯着,颜苍泽把眼神递过去,他便转过头装作没有去看。

    颜苍泽有些想笑,用扇子掩去下半张脸。

    阿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显得委屈,愁眉苦脸的小猫。

    颜苍泽漫不经心地想: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呢,阿昭?

    扇却愈摇愈艰涩,目光本不该有实质感,可坠在他身上重逾千钧。

    他将扇一收,起身,走过去。阿昭有些意外,不躲也不避,直直地看着他,无声地发问着。

    颜苍泽本想直接离开的,可那目光却把他钉住心里揉了些他辨不清的东西,野草在疯长,纷乱的叶骚动,咔咔嚓嚓,几乎如同幻听发作的前兆。

    阿昭忽然极小幅度地拽拽他的衣袖,轻声道:“颜苍泽。”

    噌乱的声音潮水般退去,云销雨霁,梦中浮影无数遍的红痣终于清晰,连带着那双琉璃眼,那张如玉面。

    恍然大悟这些天来的委婉心曲,原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是相思已入骨。

    宿孽总关情。

    他想起那日雨中的阿昭,水淋淋黑发粘在脸上,如他旧梦里幽魂水鬼,一道幻想的漂渺虚影。

    颜苍泽没想到追杀没想到阿昭身上谜困重重,只是看着他身上湿透衣物,想:他会冷的。

    他却连露面也不敢,让闻人无医递了伞.

    阿昭看着怔神的颜苍泽,又轻唤:“颜苍泽。”

    他像是委屈大了,眉目都微垂。“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这是正午晴好无风动,白双双和闻人无医在一墙之隔,盘杯碰撞环佩轻响轻声交谈,日光透过雕饰的窗,落出曲折心绪的影。

    这天这景太适合酝酿柔情无限,颜苍泽的眼睫在肤上投下一片影,心肠酸涩地几乎能拧出水。

    他说:“好久不见,小阿昭。”

    颜苍泽的眉目微舒,仿佛从一个美梦中初醒,俊美的面容陡然添上邪性。

    阿昭小动物般察觉到什么不对,看了颜苍泽一眼,又自己把莫名其妙的不安压下。

    颜苍泽温声:“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向你赔罪,阿昭。”

    他斟了一盏酒,奉到阿昭面前:“陈年的花雕酒,权作赔礼。”

    阿昭清亮似水剪瞳轻飘飘瞟了他一眼,接过那杯酒:“我原谅你了。”

    颜巷泽似笑非笑,“真好哄啊,阿昭。”

    阿昭说:“才不是好哄。”他的唇上沾了点酒液,亮晶晶的,侵雨鲜妍的花。“我没想和你生气。”

    颜苍泽一顿,那点似笑都维持不下去,他像是恍惚,看着阿昭一口一口将酒喝尽。

    “为什么,阿昭?”

    阿昭偏头笑一笑,颈和肩勾出很好看的线条:“因为没什么好生气的呀。”

    他的眼睫像飞累的蝶翩翩一落:“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颜苍泽:“不生气我不告而别?”

    阿昭酒意有些上脸,脸颊泛着霞一样的粉,眉间红痣也浮现,他用手指比了比:“有……有一点啦。”

    “但是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归途,相聚是缘,分离也是缘,珍惜缘分就好嘛。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的。”

    阿昭感到有些胸闷,思绪也模糊得蒙了层纱般.他只以为是酒气上涌,却不知道自己的脸涨出窒息的潮红。

    阿昭只是觉得眼前人有些奇怪,眉目收敛出一片冷色,可是却如玉像寸寸碎裂。

    他说:“颜……”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阿昭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没落到地上,却倒在一人怀中。

    熟悉的幽香溢满鼻腔,阿昭在陷入昏迷前想:“闻人无医那里的香……?”

    剩了一点酒的樽坠地,酒液泼散到颜苍泽的衣袖上他今日穿的是暗紫的流云纹袍,水一浸,凝凝近黑。

    听到动静的自双双推开门,委然在地的颜苍泽抬眼,玉像剥尽露出兽的俊美本像。

    白双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酒味,但那味道太驳杂,她辨不出那真正的来源。

    颜苍浑说:“我给他喝了百年醉。”

    自双双像只护崽的母兽扑过去,握住阿昭的腕仔细探着脉搏,少年人的脉却若隐若现,气若游丝。

    颜苍泽一点点寻回自己的目光:“百年醉的效力……会有这样大么?”

    白双双气息不稳:“他之前中过千日欢!颜苍泽,阿昭若是有事,千机楼不会放过你;若是牵连到闻人,我亦……”

    颜苍泽忽然看向她,眼白细细密密尽是红色血丝,望去仿佛一双血眸,目眦欲裂:“他中过千日欢?!”

    白双双心乱如麻,顾不及同他解释,只向匆匆赶来的闻人无医道:“闻人,我的银针!”

    百年醉和千日欢都不算厉害的毒,可是一旦结合,便是堪比五步断肠的剧毒,顷刻便取性命于无形中。

    颜苍泽看着阿昭嘴角溢出的一道黑血,刺目得如同白玉像沾污泥,他后知后党地意识到:阿昭会死。

    这个“死”字横贯在头,像一颗血淋淋扎进心头的铁钉,五脏六腑被人挖去,空留下一幅皮囊。

    尖叫魂般萦绕徘徊,让人身坠无间炼狱魔中,有什么在噬咬啃食,血肉寸寸割去。

    他痴痴地望向阿昭面无血色的脸,忽然恐惧起来。

    如果一个人始终独行于冬日,是不会冷的;若是不幸能了一点缥缈的暖意,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独行的寒冷。

    阿昭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泥淖,黏稠的淤泥漫上来,捂住他的口鼻,阻塞的呼吸。

    阿昭挣扎着,可却于事无补,四肢软绵,陷在泥中缓缓下沉。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四月天,手却冷似一块冰。

    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拂而过,眼睫在肤上扫动,有细细的痒意。

    一滴滚烫的水落在手背上,烫得阿昭心尖都微颤,他有些无措,想:“是谁的泪?”

    那人忽然低声道:“阿昭。”尾音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低哑到尽头,仿若从深处发出的缕叹息。

    阿昭有些糊涂,他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好生熟悉,未等他整理出头错,忽而有温而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眉间。

    轻柔的,如同羽毛飘落,珍之重之的爱怜生出的克制。

    又是滴滴泪落。

    白双双施罢针,将自己的银针根根收好,一抬眼,看到云破月立在窗外,剥击了遮面的掩饰,露出本来的面目,眉睫翠墨、眼尾长长,是幅温润书生的模样。

    白双双又往煨着药的小火炉里添了碎炭,才开口:“我是该叫你云破月,还是花弄影?”

    她却不等回答,道:“若是云破月,你不过阿昭萍水相逢陌路人;若是花弄影,退隐江湖的闲散人,少搅合进恩怨情仇。”

    “小不忍则乱大谋,”白双双用银匙搅着药,淡淡道,“你当年教我的,怎么自己也忘了?”

    花弄影哑声:“忧愁见迫,情难自已。”

    “昔年江先生同我说你最是软心肠,情感同事,我当时还不信。”白双双抬眸,“现在看来,江先生果真从不看走眼。”

    这讽嘲便刻薄了,花弄影却没反应,白双双意兴阑珊地一垂眼,手中的银匙未停。

    花弄影这才道:“阿昭如何了?”

    白双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之前那次千日欢已解得差不多,系些许微末小毒,与百年醉相和的不多,还没到顶坏的地步;但也是烈性毒,且慢慢养着吧。”

    她舀了棕黑的药汁于瓷碗中:“天可怜见的,这才过了多久,又是千日欢又是百年醉的。”她将手轻轻覆在昏睡的阿昭额上,少年平静的眼睫卷翘,影落在眼窝。“还在长身体呢,再来这么一遭可别伤了根基。”

    花弄影的目光慢慢凝固,慢慢描摹起眉目走势。

    仿佛是瘦了些。

    白双双低眉浅笑,她平素不做这些表情,这个笑像从闻人无医脸上剥下来的,“真得再不好好想想?让阿昭江湖漂荡。”

    花弄影轻声:“你为什么又说这话?”

    白双双:“权当我可怜昭昭吧,明明有家,怎么跟没巢栖的小鸟一样。”

    “…”花弄影的喉头有些干涩。

    白双双:“你们男人啊,老是心狠……若是商小姐在,舍得这样么?”

    花弄影只是立着,太阳斜照,把他的影拉得极长,还是青色单衣,他少年时几多波折,留在这皮囊上的尽是浅淡忧愁。

    现在他只是无言沉默,却仿佛有无限的哀愁

    白双双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转头看时,只余鸟儿空鸣,哪里还有人在。

    白双双的目光一瞬变得悠长,闻人无医款款地走来,鹅黄的裙摆一荡一荡。

    她将手搭在白双双的肩上,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嗓音响起:“……白姐姐?”

    白双双再回头,方才还伫立的人已然不见。

新书推荐: [海贼+原神]失格贵族航海录 公河无渡 番外集 赘婿系统刷新中 穿到灵异世界里做团播 都是穿越,怎么就我没有系统? 惟愿日日与君好 县令女儿养家致富日常 巅峰之路 兽世逃杀:顶级伪装者被全境通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