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有人在尖叫,木屐纷乱地踏在廊间,荡起回声,于是所有声音便扰扰搅成一锅粥。

    凤九霄猛然放下袖子,凤眼含雾般失去焦点,他略焦急地喊了声:“阿昭!”

    没有一点回应,凤九霄又细细谛听,亭内只余下他一人的呼吸声。

    他却笑起来,用手覆住已看不见的眼睛。

    “真无情啊,说走就走了,这该怎么找你呢,阿昭?”

    阿昭匆匆地自惊慌的人群间穿梭,一些胡姬用胡语交谈着,漏出只言片语,尽是惊恐未定的语调。

    阿昭不识得路,不敢独自乱走,只好尽量跟在人群后面,可天晓得这亭台楼榭又有如何暗道机巧,转过一处拐角,人竟消失不见。

    阿昭迟疑地踏出一步,却踩了块松动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在空旷的廊里回荡。

    阿昭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黑巾掩面,不见任何活物的气息。

    一支箭迅猛射来,穿破空气,有尖锐的哨声。

    阿昭急速后退,身后却撞上一面雕饰繁斑的木墙,镂空刻出的树根扭曲如虬龙盘旋,撞得阿昭闷哼一声,却不知触了何处机关,墙竟一个翻转,将阿昭送入一处隔间。

    隔间内铺了厚实的地毯,松软如行云端,富丽的花纹延伸,一直停在一位姑娘的脚下,她梳着高髻,秀美如皎月。

    正是先前岸上的那位姑娘。

    她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鬓旁珍珠步摇莹莹。

    阿昭赶忙抱拳揖礼:“对不住,惊扰女郎。”

    那姑娘却柔柔开口,带着久病之人的气力不足:“小郎君,怎么又是你啊。”

    这口吻太熟悉,阿昭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便是那日赠他纸伞的女郎。

    阿昭且惊且喜,道:“原是故人——姑娘那日赠伞,还未谢过姑娘。”

    女郎微微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与小郎君,也可算有缘人了。”

    女郎迤然落座,又请阿昭坐下,斟了一盏茶,道:“我名闻人无医,小郎君如何称呼?”

    阿昭道:“我叫阿昭,‘昭回于天’的昭。”

    闻人无医忽然掀起眼睫,不动声色打量了阿昭一眼笑道:“好名字。”

    阿昭问道:“姑娘可见到了那些黑衣人?”

    闻人无医淡淡道:“是傀儡。”

    阿昭有些吃惊:“傀儡怎么会和真人那样像?

    闻人无医道:“听说过七星谷么?他们的练化傀儡术便可通.过秘法,让傀儡活动如真人,但傀儡终究是傀儡,还是离不开人的操纵。”

    阿昭道:“七星谷是……”

    闻人无医仿佛皱了下眉,但松开太快,阿昭都没看清:“一个买凶杀人的地方。”

    阿昭说:“那这里便是有人被买了性命.”

    闻人无医似叹非叹:“步步紧逼啊。”

    阿昭觉得这句不像出自对陌生人的感叹,再多他也说不上来,

    闻人无医又道:“阿昭郎君且稍等,他们也作不了多久的乱。”

    阿昭来了兴趣:“怎么讲?”

    闻人无医笑吟吟端起茶,微抿了一口,五指捻作兰花状,十分精巧美丽,方才道:“这处勾栏明面上过的私财,实际上是千机楼楼主江望山的产业,江先生最恶有人在他的地界作乱,区区七星谷的人……”

    她没说完,只是又抿了一口茶.

    阿昭正色道:“女郎是千机楼的人?”

    闻人无医道:“不是。”

    阿昭面露狐疑。

    闻人无尽慢悠悠补充道:“…但确实有些干系——我的妻子,曾是千机楼中人。”

    阿昭一时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女郎的……妻子?”

    闻人无医云淡风轻道:“磨镜之好罢了,也值得郎君这样震惊。”

    阿昭好半天才把乱飞的神魂收好,一时竟忘了问千机楼、室中央的一樽香炉喷出香气,渐渐熏透人衣裳肌理。

    阿昭魂不守舍,一口将面前的茶闷完,入了口才发觉这是杯像茶的酒。

    后劲泛上了上来,阿昭缓慢地扇动着眼睫,眉间红痣逐渐显露,宛若一滴血凝。

    闻人无医如释重负地叹口气:“真是你啊,阿昭。”

    墙壁的暗门忽然又一转,走进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人来,半百之岁,鬓发微霜,面容有经岁月洗练后的沉稳俊美。

    闻人无医站起身,道:“江先生。”

    江望山停在房中央,垂眸看着地上的香炉:“这是西域的香。”

    闻人无医道:“一个朋友所赠,名叫迷迭香,多用可惑乱的神,少用只会让人心生亲近。”

    江望山好像没在听,静静地望向阿昭。他的眼神如穿过时光重重大雾,眺望回生命上游的散落时光,不复归的游魂。

    片刻后,他将视线收回,似闲话般淡淡开口:“小时候看不出来,如今再看,生得更像小雪,不像渡云。”

    阿昭朦朦胧胧地听见声响,抬起头,看也看不清,却露出个笑来。

    江望山有些怔怔,但极快地回神,对着在一旁垂拱而立的闻人无医道:“白双双在外面等你。”

    闻人无医应了一声,垂眸片刻,问道:“江先生不打算与阿昭相认么?”

    江望山道:“还不是时候。”

    香烟一缕缕冒上来,尽数被拢于晦暗如夜的黑色衣袖中,江望山又看了阿昭一会儿,道:“我不便出面,还劳女郎将阿昭护送离开。”

    闻人无医微微颔首:“江先生放心,无医自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角落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个傀儡,真人般大小,若非行动时稍显的僵硬,恐怕没人会认为其是个傀儡。

    那傀儡扶起醉酒的阿昭,跟随着闻人无医离开暗室。

    白双双站在一处临水的亭内,夜风拂过她的发,髻的银铃动人地轻响。

    闻人无医快步而去,最后不管不顾地提起裙子飞奔,白双双接住她,抱了个满怀。

    闻人无医附在她耳边:“久不见卿卿,甚是想念。”

    白双双道:“我有给你写信,闻人。”

    闻人无医道:“纸短情长,道不尽万千思念。”

    她们在习习凉风中相依偎,半晌后分开,白双双这才看见阿昭。

    白双双端详一会儿,道:“比上回我见他时瘦了些——看来季惊春没把他照顾好。”

    闻人无医诧异:“季惊春?”

    没等白双双开口说话,忽然旁边的水面轻荡,驶来画舫。

    一位翩翩公子立于船头,长发如墨倾倒,染一身水墨斑阑,手中持扇。

    他遥遥向闻人无医抱拳:“颜某多谢闻人小姐出手相助。”

    闻人无医回礼:“颜公子客气。”

    颜苍泽笑盈盈:“闻人小姐是要离开吗?不如与颜某同去。”

    闻人无医也不推辞,微微一笑道:“那便叨扰公子了。”

    颜苍泽又转向白双双:“这位想必是毒医白双双了。”

    白双双打量他几眼,道:“正是。”

    颜苍泽又含笑看向被傀儡扶着的阿昭,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眉间红痣,迟疑道:“这位是……”

    闻人无医轻描淡写:“卿卿家中的晚辈,由我们照顾几天。”

    颜苍泽难以捉摸地轻笑:“原来如此。”

    他微微让开,好让他们上船来,白双双引着傀儡到后面舱室安置阿昭。

    闻人无医与颜苍泽并肩而立,闻人无医道:“令兄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你的命。”

    颜苍泽微摇扇:“不奇怪,我可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他辗转难安。”

    闻人无医道:“你知晓江先生今日会在,便故意暴露行踪,诱七星谷的人前来——我说你怎么忽然好心,教我给陌路人赠伞。”

    她平静,甚至于微冷:“你把我和江先生都当枪使了一回,你知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颜苍泽以扇掩面:“七星谷的人跟了我一路,实在烦人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借刀杀人,我还有什么法子?”

    他缓步轻移,与闻人无医拉开距离,风吹动他的散落長发,飒飒墨泼:“至于江先生,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我曾到此地?我自有法子抹平踪迹。”

    “再说了,闻人小姐,没了我,谁来给你调香,做你弑父的同谋?”他很愉快地向闻人无医眨眨眼,眼睫浓密地添上多情意味。

    闻人无医沉默。

    片刻之后,闻人无医开口:“不要让卿卿知晓——她很敬重江先生。”

    颜苍泽微笑:“自然。”

    闻人无医也不多留,转身便进了船舱.

    颜苍泽望着前方水面微波,忽然闷哼一声,无孔不入的喃语席卷了宁静,在他耳边窃窃笑着,轻声地引诱。

    “白双双哪里来的家人,她就是一个小乞儿。阿昭是干机楼的人,怎么那么巧叫你遇上了?”

    “这就是个圈套,你还沾沾自喜地跳进去。

    颜苍泽,你还没认清吗?你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温柔以待?那些亲近善意,全不过是你用迷送香骗来的,你..”

    颜苍泽低低喝道:“住嘴!”

    那些声音却还没停,颜苍泽头痛得像有钝刀在磨,刀刀不致命,刀刀割人血

    忽然手上轻,原来是他方才下意识握住栏杆,使得劲太大,生生捏碎了一截木头。

    颜苍泽面无表情地拍干净木屑,低头看向腰间香包,目光逗留稍许,却没有动作。

    这种可引动人心神的香长年累月地带着,自然会影响佩戴者的神智。

    现在只是幻听,那么以后呢?

    颜苍泽空冷一笑,他哪有以后,不过今日且顾今日欢,这种东西,正适合他用。

    他仰起头,忽然发现眼睫有些湿润,他想:奇怪,哪里来的露水?

    阿昭的脸忽然一闪而过,分离时还有些小孩样,再见时却已颇漂亮了,五官明明没变、却让人移不开眼。

    就像初遇着一朵花苞,再一回头,已然琼姿的质,吐蕊展萼,艳不可方物了。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动了两下,颜苍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一阵酸涩忽然漫过心头,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冷风兜头吹过,吹释所有旖旎。

    他竟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月光温柔地落下,似水的温柔也让人生出些无缘由的温情。

    他只是立着,让温凉的夜风浸过他每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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