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欢是被冻醒的。
四肢骨骸泛着刺骨的冷意,湿漉漉的头发缠在脖颈,她想要开口大骂,却出不了声,嗓子干疼。
“左右不过一个通房所出,仗着自己有两分颜色就去勾引长公子,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虞意欢耳朵里泛着嗡鸣,她竭力想站起身来,又不知被谁一脚踹在了腹部,彻底晕了过去。
在彻底晕死之前,虞意欢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踹我?!
虞意欢幽幽转醒的时候,入眼是破旧的柴房,她窝在一堆杂乱的稻草间,身上穿着硬邦邦的麻衣,还短了一截,露出她青紫的手腕。
虞意欢僵硬一笑,眸子一眨,安然地闭上眼睛。
这梦还挺逼真……
“西院儿里那个狐媚子不会真死了吧?”
虞意欢支棱起了一只耳朵,听脚步声来人就在门外,狐媚子可能指的是她。
不消片刻,另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听年龄要比前面那位年幼许多。
“红英姐姐,那狐媚子真死了才叫好哩。”
【若真死了,你我方可去侍奉有前程的主】
虞意欢猛的直腰坐起,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可以确信刚刚那道声音是贴着她的耳朵发出来的,近的就像说话的人在她耳边呢喃。
果然是还没睡醒……
门被打开,两个穿着考究的丫鬟面色不虞地看着她,停止了说话,皆是面部肌肉紧绷。
桃红色衣裳打扮的姑娘疑惑地看着迅速痊愈的虞意欢,绕着她打量一圈,弯下腰和她面对面。
而此时的虞意欢也屏住呼吸,此刻她清晰地听到传来的声音。
【都说她是个天煞孤星转世,莫非真有什么脏东西缠在身上?】
【水缸里泡了一天一夜,又在梁子上倒挂一日,竟还活着……】
……
虞意欢摇了摇头,耳边总算清净了,只是盯着她看到那名妙龄少女目光古怪地打量着她。
“既然还能站起来,说明身子骨已经好利索了,去后山砍些柴火来。”
粉衫少女神情倨傲地看着她,拿了面刺绣精美的方帕掩住口鼻,嫌弃至极。
“还不快去,臭死了!”
上了年纪的那个女人,身材短胖,只是刚看见虞意欢时有些许害怕,此刻又恢复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凶悍。
她顺手拎着一根有如婴儿胳膊粗的棍子,动作迅速,就要落在虞意欢瘦弱的脊背上。
虞意欢初时还在发懵,此刻已是全然清醒,她抬眸,一把抓住妇人的棍子尾端,声音泛着寒意。
“你我皆是这西院儿里的奴才,你们凭什么对我动辄打骂?”
胖夫人拽过手里的棍子,眉毛上扬,眸光里满是讥讽,“一个通房丫头利用下贱手段强求来的孽种,居然敢爬到我头上来了!”
她猛地朝虞意欢扑过来,肥硕的身躯差点压死虞意欢,不消片刻功夫,虞意欢就被五花大绑地扔到鸡棚里。
虞意欢后悔一时逞口舌之快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
那棚子外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掩着方绣帕,生怕她听不到似的“窃窃私语”。
“今儿个宫里的圣旨下来,宣了长公子进户部,还给高阳县主和长公子定了亲,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敢肖想长公子那样谪仙般的人物。”
虞意欢有些无语。
她们二人嘴上不积功德,心里却在一个劲儿地瞧不起那高阳县主。
【高阳县主听说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也配不上我们长公子天人之姿。】
【 奴也想侍奉长公子。】
【怎么就被虞意欢这个废物抢占了先机。】
心里腹诽完,那粉衫姑娘恨恨地看着她,气得直跺脚,扭着腰走了。
待二人离去,虞意欢拿出袖管里藏的碎瓷片,三两下把绳子解开了。
她捏住鼻子,眉毛皱成一团,一鼓作气跑出鸡舍。
这具身体太鸡肋,虞意欢觉得自己稍微大声喘气就能把自己送走。
日下西山,小院儿里杂草丛生,瓦砾随意搭在土墙上,看着荒凉萧瑟。
接下来去哪儿呢?虞意欢犯了难,她如今对原身记忆全无,留在这破落院免不了棍棒加身。
逃吧。
虞意欢向来行动力拉满,她在破水缸里欣赏了一番自己惨不忍睹的“尊容”,觉得粉衫姑娘那声狐媚子还是高攀了。
瘦成皮包骨头,面黄肌瘦,头发干枯分叉,一双眼睛哭成了两个大核桃,说是逃荒也不为过。
也难怪人家生气,这副“尊容”扑倒仙女似的长公子,确实有些吓人。
长公子能被这副营养不良的躯壳推倒想来也是林黛玉那般走一步喘三口气的妹妹。
虞意欢可没忘了自己是因为谁落得这般凄惨,当务之急是先保住小命,报仇之事来日再议。
梨树已经落了些青甜的果,繁茂的枝叶间透过细碎的阳光。
虞意欢踩在小土坡上,慢慢爬上树顶,方在高墙上站稳,便对上一双美目。
来人身着月牙长袍,眉目清冽,身姿挺拔如玉,遥遥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倒是他怀里的雪猫狗仗人势地嘶吼着,就要来和虞意欢干一架。
“雪绒,不可妄语。”
声音低沉有磁性,燥热的夏也突然变得很宁静。
男人压制住怀里骚动的猫,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俊逸出尘的背影。
虞意欢当即跳下,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她盯着男人不疾不徐的背影脑子里突然蹦出那两个侍女的话。
还真是个谪仙似的人物,看着也不像病榻缠绵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妹妹,只怕原身连死也要背负着狐媚子的罪名。
无辜至极。
穿过狭窄的外墙,她看到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这府邸正门,一堆穿着华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个年老的夫人进了府门。
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虞意欢不熟悉这城中的布局,随意走了几条街巷,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走到那个算命摊子面前,指节轻叩着桌子,声音清甜。
“收徒吗,老头?”
戴着斗笠睡觉的白发老翁打了个哈欠,目光从上至下将她打量一遍,随机懒散地将“收徒”“包吃住”的那两条横幅卷起来,摇头。
“不收。”
“为什么?”
虞意欢拦住老头的去路。
老头摘下斗笠,推开她,“我要回家吃饭了。”
虞意欢又堵住了他。
那老头被缠得烦了,无奈开口,“你这野人虽生的粗犷了些,但到底是个姑娘,算命是男人的事,你几时见过女人算命?”
虞意欢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眸发亮,“谁说算命只能是男人的事,你若信不过我,我给你算一卦如何?”
老翁乐了,一屁股坐在大太阳底下,喝了一口米酒,“行,那你便算算老夫家住何方,家中几许人口。”
苏涟漪抢过他手里的斗笠扣在乱糟糟的头发上,与他席地而坐。
“老先生家出东南方,有一高龄老母在病榻,妻子早逝,膝下一子,小友可有算错?”
他面部潮红,站起身子摆手,“你这小儿也有半分本事,不过可惜了,老朽膝下无子,你就此打道回府吧。”
他说完便来抢自己的斗笠,对面的少女却朝他勾了勾唇角,眼眸深沉,死不松手。
“小友不曾算错,老先生多我一个徒弟,变就生养了一个孩子,可不就是膝下一子么?”
徐三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脸皮厚者见过无数,脸皮厚者此也,算头一遭。
“你这丫头信口雌黄与老夫也算投缘,师徒之事不议,老朽留你一顿饭吃。”
虞意欢当即和他一起收拾算命的摊子,嘴也没闲着,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师父”,压根没把老翁的话放进心里。
徐三九说的烦了也由着她,看她瘦的像芝麻粒似的却扛得动那些家伙什,对着乞丐丫头也多了几分欣赏。
那厢沈府却是黑云翻墨。
碎玉轩帷幔翩翩,玉池里碧波荡漾,风拂过,荷花葳蕤,荷叶圆圆。
雪猫从高墙边的梨花树下跃下,踩着优雅的步子,乖乖蜷缩在一只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指尖。
书卷翻过几页,就有家丁急匆匆来报信。
“长公子,高远侯府的魏老夫人来了。”
沈叶初放下书卷,手抬起掀过帷幔,深沉的眼中闪过不悦。
“以礼相待便是,毛手毛脚,不成体统。”
白影哑然,接着解释,“是为西院儿里的表姑娘来的,她,她要接走表小姐。”
沈叶初想到高墙之上的那个孱弱的影子,瞬息之间,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告诉父亲,表小姐随我在孔令山祈福,要三日才回来。”
白影即刻转达。
日光明晃晃晒着,素衣墨发的男子只是抱着怀里的猫,仰头看着飘落在院儿里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