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还好吗?”
脑鸣让杨荨曜听得不清晰,像隔了一层膜,她晃了晃脑袋,视线还有些黯淡斑驳。
恍惚间,白色的裙摆在她眼前飘飘,便抬头,看见了朝她伸来的白皙的手,骨节分明,她还记得这只手的柔软,接下来又记起了身体相贴时的温热。
“我没事。”她一骨碌挪到墙边,扶着墙站起来,“可能是低血糖。”
站了一会儿,虽然身子还有些发虚,但是已经能活动了,就去厨房把煮熟的番茄鸡蛋面捞起来。
薛无尘一下就瞥见了那个身着粉衣的纸扎人,发面馒头一样的娃娃脸和鲜艳小巧的粉唇,似笑非笑,挺显眼的。
没多想,她的目光移到在餐桌吃面的杨荨曜身上,看起来不仅瘦弱而且还虚弱多病。
她站的这小块地方还算空,便提剑耍了一个动作,不过她很快就停下了。而正在吃面的杨荨曜刚好看见,被薛无尘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了一瞬,看她做一下就停了,心想薛无尘这是在耍帅吗?
嗯……确实很帅。
杨荨曜继续埋头吃面,她吃东西总是很急,所以没多久就吃完了,她正靠在椅子上歇息,看见薛无尘朝她走来,便不自觉地开始绷紧身体。
“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或许是灯太亮,照在薛无尘层层薄如纱的白衣上,衬得她整个人像行走的辉月,散发淡淡的微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听见别人和自己说“我有事找你”和“有事跟你商量”这类话,杨荨曜总是会产生一种逃避和抗拒的心理,也许是她太过悲观,也许是她害怕交流。
总之,她现在很紧张。薛无尘看着眼前女孩绷直腰背低垂着头,手指用力抓在椅子边缘,先是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外头的雨停了,我想出门练剑,屋内不好活动,你可以帮我找一块空地吗?”
女孩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开口,薛无尘耐心等了一小会儿,果然女孩就抬起了头,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淡淡的黑眼圈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些许显眼,“啊,可以,去天台吧。”
整栋楼就十一层,所以不用坐电梯,她直接带着薛无尘来到了天台。这个小区住的人其实不多,这栋楼也有好几个空层,所以天台是共用的,晴天时会有人上来晒被子或玩耍,但现在暴雨刚停不久,整片天都阴沉沉的,还时不时刮风。
好适合窝在家里看影视剧的天气,杨荨曜呼吸着带着满满水汽的清甜空气,又想了想,其实也挺适合出来透透气的,她的目光跟随着那道白色身影。
明明是如此阴郁的色调,为什么薛无尘却那么鲜亮?杨荨曜没念过什么书,但脑子里马上弹出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描述眼前的场景。女人如一片轻盈的云雾在变幻舞动,衣诀飘逸,剑影闪动,每一刺一劈一撩都带着凌然的杀气。
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刮风了。薛无尘顺着风往后撤,又在半空中转了两圈,手上的动作愈加迅速凌厉。
豆大的雨珠一滴滴砸在杨荨曜脸上,但她依然看清薛无尘一个横斩砍碎了一滴雨,滂沱的压迫感一直萦绕在她周身。
薛无尘早就感受到那愣愣的视线,打完一式后便看向杨荨曜,不出意外,这女孩又开始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最后低下脑袋。她往前走两步,女孩就往后退两步,可惜杨荨曜身后是墙,退了几步便贴住了墙。
薛无尘没有这么多逗弄对方的心思,只是觉得有些有趣,很快便把脚步止在距对方两米左右的位置,“下雨了,走吧。”练完几套剑式后身心舒畅了许多,所以语气也温和明朗了起来。
杨荨曜知道面前女人是神秘且强大的,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体会到这种碾压式的力量,崇拜、惊叹是每个普通人都会产生的感情,只是她心底还蔓延了一圈恐惧,不断扩大。名为敬畏的情绪不断膨胀,让她脱口而出,“很厉害。”
薛无尘本是平静的眸子有些波动,“强大的根基是健壮的身躯,后再勤加练习,达成我方才的模样,并不困难。”
雨更急更稠密了,瞧雨势渐大,薛无尘转身朝来时方向离去。杨荨曜在原地品味那几句话,总能听出鼓励的意味。
“莫说健壮,你再站下去连健康都难。”薛无尘说完便觉得不好,训多了徒儿果然养成习惯了。
这句话已经是明示了,原来真的是在教导自己,杨荨曜被吓了一跳,小跑着进楼梯间。
“抱歉,是我语气不对。”见她进来,薛无尘立刻道歉。
“没有……”杨荨曜想说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傻站着淋雨,能理解薛无尘提醒一下的好意,可她说了两个字后就哽住了,难以开口解释。
…………
后天的直播地点比较远,开车大概要开半天。杨荨曜在房间收拾行李,打算明天下午就出发。最后检查一遍确定没漏什么,便合上了行李包,她忽然想起家里还住着一个大活人,决定还是要告知一下对方自己的行程。
出了房间门,她看见薛无尘坐在沙发上的半个背影,忽然有些手忙脚乱,摸摸脖子又抓抓头发,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了。
看薛无尘和冰雕一样盘腿打坐,杨荨曜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何事?”冰雕说话了。
“啊,我明天下午,要出远门工作,可能要好几天,你自己在这要小心……”
“若我始终徘徊在这几方天地,又如何找回去的路?”薛无尘睁开眼,此时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带上了些压迫感。
杨荨曜没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急着解释,“不,不是,你可以出门,我没有要困着你的意思……”
“我不可以同你一起去吗?还是说你要与许多人一起工作,不方便?”薛无尘直接明说了。
这下杨荨曜是真的傻了,半晌也没吐出一个拒绝或接受的字。
薛无尘却不愿她拒绝,“那麻烦你了。”
“啊?嗯……”算了,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想到又要共处很久,就有些绝望。
没什么好说的了,杨荨曜走去洗澡。自从那天半夜回来之后就有点嗜睡,可能是吓到了吧,那晚在车上遇到的是鬼吗?杨荨曜不是无神论者,毕竟自己姥姥就是干这方面的“神棍”。
热水从头流到脚,包裹她全身,很舒服,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忽然有个念头冒了一下头,要不去姥姥家找找有什么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她晃了晃脑袋,快速结束了洗澡。
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间,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只是拿干毛巾匆匆包住了部分头发,便两眼一闭瘫在床上。
睡得很沉,意识过于模糊,但好像有东西在触碰自己,潮湿的,黏稠的,环住自己的右脚脚腕。
忽然脚腕一阵钝痛,像被铁钳夹了一样,直接让她清醒了大半,她想痛呼,却无法出声,她尝试睁眼和挪动腿部,果然做不到,她不能动了。
从小到大也是有过不少这种经历,只是这一次不一样,她有痛觉,她感觉自己的脚腕要被掐断了。
继续努力睁眼,可上下眼皮像被钢丝缝住了一样,她喉部发紧,还是无法出声。她感觉到左脚脚腕也被碰上,这次她意识是清醒的,她清晰感觉到那是一只冷硬的手,还带着黏稠的液体。
这一次,她铆足了劲睁眼,“嘶啦——”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和布料被撕开的声音一样。成功了,只是眼前像被糊上了一层滤镜,是绿色的,她还是不能动弹,甚至不能眨眼。
正要用力使劲想让四肢活动起来,可此时她好像被发现了,那两只手松开了她的脚腕,同时一股阴寒的气息慢慢从脚部覆盖到腹部,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她,那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腥臭的气味窜进杨荨曜的鼻腔,越来越浓,颈部的手渐渐锁紧,她开始有些窒息。忽地一张溃烂的脸在她面前腾起,这“人”没有头发,头部还有凹陷,凹进去的地方不停地流出黏稠的液体。最引入注目的是异常凸出的全黑的眼球,还有嘴部因为没有皮肤遮掩而裸露出歪扭的、稀疏的牙齿。
好恶心, “呃啊!”杨荨曜从噩梦中惊醒,可能是因为没吹头发,脑袋现在凉凉痛痛的,但她顾不上这些,刚才恶心肮脏的画面疯狂刺激着她的胃部,喉咙感受到酸味,她颤巍着起身,脚步凌乱地冲向卫生间。
杨荨曜在马桶处吐得天昏地暗,浑身都瘫软了,稍微喘息了几口,才有力气站起身拿漱口水。
漱完口,那股恶心劲才散了一点。此时因为呕吐导致的耳鸣也消失了,她才清晰地听到外面正在洗刷小城的暴雨,还有胀痛着跳动的心脏。突来的一声闷雷又震得她心尖颤了颤。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狼狈又憔悴,苍白的脖颈上环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她赶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脚腕,果然也有痕迹。
本来脑袋就一片混乱了,恰好看见镜子里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鬼魅般的白衣墨发,杨荨曜一时腿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是我。”清透的声音撕开了她混沌的世界。
杨荨曜一边调整姿势一边转身,她太疲惫了,还是站不起来。
比眼睛更快确认对方身份的是嗅觉,那股淡淡的清香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像。
跪坐着只能看见对方的下半身,不知为何,杨荨曜有些许胆怯,不敢仰头。
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白衣女子单膝跪地凑近她,扑面而来的是清甜的气息,只见薛无尘垂眸观察自己的脖颈,杨荨曜愣愣地盯着她的脸。
冰凉的指尖触碰上温热的脖颈,杨荨曜有一瞬颤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心脏快得似乎要爆炸了,但她的目光还是一寸不挪地探进薛无尘深邃的眼底。
“真可怜啊。”薛无尘淡淡地开口,说完便稍稍抬头,对上杨荨曜晶莹的眼睛。
杨荨曜看见她眼中饱含着怜悯,噩梦带来的恐惧竟化为委屈,又因见证过对方的强大,心里还生出了微妙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