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村子里处处都飘着喜气。
陆续年把自家堂屋腾出来当婚房,墙面刷得雪白,还在窗户上贴上了林初夏剪的红双喜窗花。
每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锄头去开垦屋后的荒地,打算种上一片花海,给林初夏一个惊喜。
林初夏则在屋里忙着缝制嫁妆。她把从供销社买来的红绸摊开,一针一线绣上并蒂莲的图案,金线在绸缎上蜿蜒,映得她的脸也红彤彤的。
她不喜欢这个时代的嫁衣,想要自己做一件。
隔壁王婶时不时过来搭把手,教她用老式缝纫机轧边,“丫头,这机器可是当年我结婚时的嫁妆,踩起来可带劲了!”
筹备婚礼的花销不小,陆续年把攒了多年的工分本都翻了出来,又跟村里的木匠老张商量,用家里的老榆木打了张雕花大床。老张一边刨着木屑,一边打趣:“你这小子,老大不小了,终于想起娶媳妇了。”
老张话音刚落,陆续年耳尖泛红,手上摆弄木屑的动作顿了顿,憨笑着应道:“可不是嘛,之前就盼着这一天呢!”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料,摩挲着上头的牡丹纹路,眼神里满是期待,“张叔,您说初夏见着这床,会不会喜欢?”
老张抡起斧头劈开另一根木料,木屑纷飞间大笑:“就凭我这手艺,再加上你这份心思,她能不欢喜?”斧头重重落下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老张却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续年,听说你们遇到那苏老板了?”
陆续年手中的凿子微微一滞,想起那日苏然看林初夏的眼神,喉结动了动:“不过是顺路碰上,没啥事。”
嘴上说着,手上却不自觉加大了收上的力度,木屑簌簌落在他沾满泥土的裤脚。
另一边,林初夏正伏在缝纫机前,听王婶讲着村里老辈人的婚嫁趣事。
突然,窗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新娘子!新娘子在屋里绣花呢!”
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窗户,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林初夏慌忙用帕子盖住未绣完的嫁衣,耳根发烫:“别听她们瞎说!”
可王婶却笑着打开窗,抓了把炒瓜子撒出去:“都来都来,沾沾喜气!”
孩子们欢呼着一哄而散,笑声顺着风飘到屋后。
日头西斜时,陆续年揣着刚换来的肉票往家走。路过村头老井,正撞见李素芳和几个妇女在洗衣裳。瞥见他的身影,李素芳故意提高嗓门:“有些人啊,风光办婚礼,也不知道背地里......”
话音未落,陆续年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李素芳,你要是再敢编排初夏,可别怪我不顾及同村之情!”
木桶里的水花“哗啦”溅起,李素芳脸色骤变,却在看到陆续年腰间别着的木工凿子时缩了缩脖子。等陆续年走远,她对着水面啐了一口:“呸!就会护着那狐狸精......”
当晚,林初夏在油灯下绣最后一片莲叶,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动静。她掀开布帘,只见陆续年正踮着脚往墙上挂什么,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续年哥?这么晚还忙什么呢?”
陆续年慌乱转身,手里的麻绳差点松开,墙上歪歪扭扭的“囍”字晃了晃:“没、没什么!你快进屋歇着,别累着。”
等林初夏回屋,他又重新爬上梯子,咬着牙把“囍”字摆正,嘴里嘟囔着:“得让我的新娘子一睁眼,就瞧见最好看的......”
婚礼前两日,村里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续年望着灰蒙蒙的天,攥着手中的红绸伞在屋檐下踱步,雨水顺着青瓦汇成水帘,将他精心侍弄的花苗浇得东倒西歪。他二话不说冲进雨里,用茅草和竹片给花田搭起简易雨棚,浑身湿透也浑然不觉。
林初夏在屋内听得外头动静,掀开窗帘见他狼狈模样,眼眶瞬间湿润。她摸出藏在箱底的新帕子,刚要出门,却见陆续年举着几枝含苞的月季闯进来:“雨打坏了些花,不过这几枝还争气。”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把沾着泥土的花枝插进陶罐,“等婚礼那天,正好能开。”
当夜,陆续年蹲在灶屋熬红豆汤,火光映得他脸庞通红。自从得知林初夏喜欢甜食,他便偷偷跟村里的厨娘学了手艺。锅盖掀开的瞬间,甜香四溢,他小心翼翼盛出一碗,吹凉后尝了尝,皱着眉又往碗里加了勺糖:“得比供销社的糖糕还甜才行。”
与此同时,林初夏正坐在缝纫机前完成最后的工作。
突然,线轴“啪”地滚落,她弯腰去捡,却摸到床底一个硬盒子。好奇心作祟下打开,竟是陆续年藏着的礼物——一对精致的银镯子,内侧刻着“白首不相离”。她捧着镯子贴在心口,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日供销社里他慌乱却坚定的心跳。
婚礼前夜,陆续年被几个兄弟拽去喝喜酒。酒过三巡,老张拍着他肩膀:“小子,明天可得把新娘子风风光光娶回来!”
众人哄笑间,陆续年却望着窗外明月发起呆来。他想起初见林初夏时,她穿着裙子的模样,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能盼来与她相守一生的日子。
子时刚过,陆续年悄悄溜回家。推开院门,屋内还亮着灯,林初夏的身影在窗纸上轻轻晃动。他屏住呼吸凑近,透过窗缝看见她正对着镜子,烛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柔美动人。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筹备,都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静谧又璀璨的瞬间。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初夏举着烛台出现在门口,眉眼含笑:“续年哥,在偷看什么呢?”陆续年慌忙站直,耳尖通红:“没、没偷看!就是......想来看看我的新娘子准备好了没。”
月光与烛光交织,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叠在一起,在地上绘出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林初夏提着烛台走近,火苗映得她眼角泛着柔光。她轻轻将烛台搁在院中的石桌上,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踮脚替陆续年擦去额角未干的汗渍:“身上都是热气,当心着凉。”
陆续年被她指尖的温度烫得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腕。触到腕间自己送的银镯时,喉结上下滚动:“明日......明日你当真愿意嫁给我?”话一出口便觉荒唐,明明婚期已定,可此刻望着她被烛火染得朦胧的眉眼,竟又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林初夏噗嗤笑出声,反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将冰凉的镯子贴在他掌心:“你忘了?你早就在供销社说过,要让十里八乡都知道我是你媳妇。”她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耳垂,“倒是你,喝了几杯酒,莫不是想反悔?”
“不敢!”陆续年猛地攥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这才惊觉夜已深,忙松开手后退半步,磕磕巴巴道:“时辰不早了,你、你快些歇着......”
林初夏却不肯放过他,歪着头盯着他闪躲的目光:“续年哥,你方才在窗外,到底在想什么?”
月光穿过槐树的枝桠,在陆续年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发卡,突然想起那日,她也是这般歪着头问他的名字,细碎的阳光落在她肩头,惊得他连锄头都握不稳。
“在想......”他喉间发紧,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在想怎么就娶到了这么好的你。”话落,不等林初夏反应,他猛地转身冲进屋里,留下满院寂静与她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婚礼前夜的月光漫过墙垣,落在陆续年发烫的耳尖上。
初夏跟了进去注视着他,他望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突然想起供销社那匹红绸——看她抚摸布料时,耳尖也是这样微微发颤。
“其实……”他喉结滚动,突然抓住她手腕往怀里一带,雕花木门在身后“咔嗒”轻响。林初夏撞进他结实的胸膛,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油灯被穿堂风撩得明灭不定,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贴满红双喜的墙上,像幅会呼吸的剪纸。
“想了很多。”他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想第一次在食品厂遇见你,你穿着蓝色衬衫。”他声音发哑,手却试探着抚上她后腰,隔着嫁衣能感受到体温,“那时候就想……这姑娘笑起来,真像朵要开的花。”
林初夏浑身发烫,想抬头却撞进他滚烫的目光。他眼中映着烛光,明亮极了,像是把攒了半生的温柔都烧作了火焰。
她闻到他身上混着汗味的皂角香,想起昨夜替他缝补工装时,在口袋里摸到的半块硬糖——那是他偷偷省下的口粮。
“续年哥……”她刚开口,就被他用指腹轻轻按住嘴唇。他的拇指摩挲过她唇角,带着干活时留下的薄茧,力度仿佛比月光还要轻柔。
远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远,他却在这间隙里俯下身,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她额角。
“别说话。”他的呼吸掠过她耳后碎发,惊起一片战栗,“让我看看你。”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发丝,又触电般缩回,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初夏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震着自己的胸口,一下比一下更急,突然想起他藏在床底的银镯——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想把“白首不相离”刻进两人的生命里。
窗外雨丝沙沙掠过窗棂,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林初夏突然伸手攥住他后颈,将他轻轻按向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瞳孔骤缩,像是被春雷惊醒的困兽,鬼使神差低下头,却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偏过头,吻落在她发顶的珍珠发卡上。
“等明天。”他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沙砾,却固执地圈紧她腰肢,让她贴着自己发烫的胸膛,“等你穿红绸嫁过来,我要看着你的眼睛,把这辈子的喜欢都告诉你。”她抬头,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弧度,有些窘迫,想伸回手,却不小心扯下他衣襟第二颗纽扣。
纽扣“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缝间漏出她手腕的银镯,刻字正对着他掌心,他突然笑起来,低头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