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村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陆续年穿上浆洗得笔挺的中山装,胸前的大红花被晨风掀起一角。他站在迎亲队伍最前方,望着初夏家的方向,掌心沁出薄汗。
此刻的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昨夜与初夏相拥的画面,心跳也随之愈发急促。
当唢呐声划破天际,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那个装满他全部牵挂的地方。每走一步,都似是踏在自己躁动的心弦上,期待着即将与心爱之人相见。
他等了好久,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到这一天了,怎么能不激动。
迎亲队伍裹着晨雾出发时,供销社新到的铁皮喇叭正播放《东方红》。
陆续年特意借了生产队长家的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用红绸裹好的棉被,车把系着的红布条在风里“啪嗒啪嗒”响。
他握着车把的手沁出汗,工装裤膝盖处还留着前晚赶工修补的针脚。想起昨夜林初夏温柔地为他缝补衣物,指尖不经意间触碰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让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林家院门前,贴着公社统一印发的“移风易俗”标语,可拦门的阵仗一点不含糊。
穿着新衣的孙悦宁举着□□挡住去路,扯着嗓子喊道:“续年同志!想接走新娘子,先背三段最新的最高指示!”
“背,背……”
围观的乡亲们跟着起哄,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民兵抱着胳膊看热闹,嘴角却藏不住笑意——这是村里延续多年的老规矩,再革命化的婚礼也少不了这份热闹。
陆续年额头沁出细汗,摸出揣在怀里的皱巴巴笔记本。他的思绪却在翻开笔记本的瞬间,飘向了昨夜林初夏靠在他肩头时,发丝拂过他脖颈的酥痒感,以至于背指示时都有些恍惚。
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这是他用废日历纸订的,边角还粘着糨糊,里头工工整整抄着《人民日报》社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晨雾里格外清亮:“‘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背到第三段时,院里突然飞出一把喜糖,孩子们欢笑着涌出来争抢,趁着混乱,陆续年被兄弟们簇拥着冲进院子。
堂屋里,林初夏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旁的八仙桌上摆着毛主席半身像。
按照风俗,她要等新郎亲手递上红糖水才能起身。
陆续年接过王婶递来的粗瓷碗,碗沿还缺了个口,这是林家最体面的待客碗。他蹲下身,碗里的红糖在热水里打着旋儿,轻声说:“初夏,喝了甜汤,咱们回家。”声音温柔极了。
林初夏颤抖着伸出手,盖头下的睫毛沾着细碎的水珠。她摸索着碰到碗沿,抿了一小口,甜味还没散开,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吉时到——”
陆续年赶忙掏出红绸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糖水。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唇角时,他的呼吸一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这才小心翼翼扶她起身,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那颤抖似是有魔力一般,顺着接触的地方,传遍他的全身。
两人跨过门槛时,不知谁点燃了挂在门框上的鞭炮,硝烟混着柏枝的香气弥漫开来。
送亲队伍启程,村口的大喇叭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陆续年把林初夏扶上自行车后座,特意用麻绳加固的座椅垫着新拆的棉花。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生怕弄疼了她。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声响混着唢呐声,惊飞了晒谷场上的麻雀。
车速不快,初夏的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腰,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唯有怀中的红绸与身后的柔情真实可感。
路过供销社,柜台后的老伙计探出头,笑着扔出一把水果糖:“给新人添喜!”这可是凭票都难买的稀罕物。
陆续年接过糖,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亲手喂给林初夏吃,看她甜甜的笑容。
新房门口,陆续年提前用石灰水写的“囍”字被雨水洇开了边,却更添几分喜气。
闹洞房的年轻人举着语录本涌进来,非要新人表演“革命样板戏”选段。
林初夏红着脸唱了两句《红灯记》,陆续年跟着哼,跑调的嗓音惹得满堂大笑。
在众人的笑声中,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初夏身上,她微红的脸颊,明亮的眼眸,在他眼中皆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不知谁喊了声“吃花生”,一把裹着红纸的花生砸过来,落在雕花大床上——那是老张特意用生产队淘汰的老榆木打的,床头还刻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过去了。
夜深人静后,陆续年从柜子深处摸出个铁皮盒,里头装着用报纸包了三层的大白兔奶糖。这是他托跑供销的远房亲戚,在县城百货商店后门排了三小时队才买到的。
“尝尝,比我熬的红豆汤还甜。”他剥开糖纸,小心翼翼放进林初夏嘴里。
“真甜。”初夏笑着,心里满是甜意。
男人看着女孩含着糖,嘴角上扬的模样,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眼神中满是宠溺。
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墙上的红双喜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突然,院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陆续年警觉地抄起门后的木锄,却见李素芳慌慌张张地从墙角溜走,手里还攥着半张皱巴巴的纸。
陆续年握着木锄的手青筋暴起,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林初夏从身后拽住衣角:“续年哥,别去。”她声音发颤,却透着股坚定,“大喜事的日子,别脏了咱们的喜气。”
油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映得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忽隐忽现。
陆续年深吸一口气,松开木锄转身将林初夏搂进怀里,鼻尖是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她,那力道就像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似的。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狗吠声,由远及近,惊得窗棂上的剪纸“簌簌”抖动。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洒进新房。
初夏刚睁开眼,就看见陆续年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竟是两个白面馒头,在粗粮为主的年月里,这可是实打实的稀罕物。
“供销社老周今早特意留的,说给新娘子补补。”他挠着后脑勺笑,工装口袋里还露出半截红绸带,正是昨天绑在自行车上的装饰。他看着林初夏吃馒头的样子,眼神中满是爱意,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碎屑,动作轻柔而又自然。
初夏笑着接过油纸包,放到床边,她得先起床洗漱。
早饭时分,院外突然传来嘈杂人声。陆续年握着搪瓷碗的手顿住,就见生产队长领着几个社员闯进来,手里还举着张皱巴巴的大字报。
“陆续年,有人举报你搞资本主义!”队长脸色铁青,大字报上歪歪扭扭写着“揭发破落户陆续年私藏金银首饰”,配图竟是林初夏戴着银镯的模糊画像。
林初夏猛地站起身,银镯撞在桌沿发出清脆声响。她颤抖着摸出藏在衣襟里的镯子,当着众人面掰开——内侧赫然刻着“1873年先进生产标兵”的字样,正是去年公社表彰大会发的奖品。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镯子也会被人举报。
“这是组织给的荣誉!”她眼眶通红,声音却字字铿锵,“要是有人非要说是资本主义,就去公社问清楚!”
院子里一片死寂,唯有屋檐下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续年突然笑出声,伸手将林初夏护在身后,腰间的木工凿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想找事的,先过我这关。”他扫视一圈人群,目光最终落在角落李素芳躲闪的脸上,“有些人吃饱了撑的,不如去田里多挣点工分!”
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初夏,以前是这样,以后更是如此。
“都散了吧!”
闹剧在队长的呵斥声中收场,可空气中仍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入夜后,陆续年抱着被褥要去堂屋打地铺。
初夏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回事,都结婚了还分床?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
林初夏一把把他拽住:“咱们是夫妻,该一起面对。”她将银镯重新戴上,在月光下晃出细碎银光,“明天,我跟你去开垦花田,咱们亲手种出个春天来。”
月光如水,陆续年望着林初夏坚定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把被褥重重搁回雕花大床。
“好!”他攥住她戴着银镯的手,“明天咱们就去翻地,等花开了,我要让全公社都知道,我媳妇种的花比城里的都漂亮!”
说话间,他轻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炽热的心跳,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与憧憬,暧昧的氛围在月光下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