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出乎顾洲意料,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严肃起来,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随后想到或是肖广林同她说了什么。
“小莲是自杀,陈长生是被暗杀,当日小莲被押下去,待提审时韩成才说已审讯完,小莲供认是她陷害你,后畏罪自尽。
沈明月追问:“那她有没交代如何与陈长生勾结上的?”
“没有,陈长生是我与董弋设局,才将其抓捕。”
顾洲的目光穿过烛火凝在窗子上,眼神中闪烁着一片深邃,显然正在陷入回忆和思考之中。
沈明月:“所以你也不知道青夫人?”
“青夫人?韩成的妾室?这事与这青夫人有关?”
顾洲倒是听国公夫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据说这女子是韩成夫人亲自为韩成纳的妾室,可这事怎么会牵扯到内宅女子?不对,不是牵扯到内宅,是牵扯到整个韩家!
沈明月说完来龙去脉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海棠说这件案子不下去,原来谁都没有说实话。”
随后她又将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
“韩成?”顾洲眉头紧锁,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置疑,“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现在整个事情脉络已清晰,青夫人将小莲安插在沈明月身边,与陈长生勾结行陷害之举,青夫人杀害小莲后不知去向,或被韩成包庇,或被韩成杀害,不管怎样,韩成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也是突破口。
沈明月坐在书案前,支颐看着跳动的火苗,问道:“我看韩成不像是诡计多端、通敌卖国之人,你说他为何要这样做?”
顾洲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有没有可能是肖广林在说谎?”
话音未落,沈明月连连摆手否认,这个想法她压根就没有过,笃定道:“老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他断然不会说谎!”
这么亲切的称呼让顾洲很不快,寒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肖广林的家为蛮人所毁,亲人为蛮人所害,他比谁都恨蛮人,若他知道韩成通敌,你觉得他会放过他吗?”
沈明月心思全在案子上,没有注意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韩家是将门世家,韩成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虽说后辈功勋不及先人,但朝廷待韩家不薄,我相信韩成不会做出卖国之事。”
顾洲说完又倒了一盏茶,轻轻揉着左腹。
对于这份说辞,沈明月也又不满,“我知道你向着韩成说话,不过你也别太过自信,人心隔肚皮,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若朝廷真待韩家不薄,为何不重用韩成,只让他做一个戍边的小将?”
二人各自帮着肖广林和韩成说话,似乎谁也不服气,沈明月等着对方的反驳,却未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见顾洲的表情不太自然,站起身过去,关心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是吃得太多了,有点撑……”
顾洲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晚膳他也就用些粥水,从不贪多,今日的饭食很合口味,没忍住将饭菜全吃光,现下胃里涨得难受。
沈明月抿嘴偷笑,问道:“堂堂绍王殿下是吃不饱吗?怎么还贪食起来?”
“还不是怪你做的饭食太好吃,”顾洲一句玩笑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提议道:“我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今晚天气寒凉,屋子里多放了炭火,窗子又关得紧,不免有些闷热,沈明月也正想出去透口气,便答应下来。
顾洲拿出大氅想为她披上,她拒绝道:“哪里就这样冷了!”
“屋里热,等下出去要着凉。”顾洲说着硬将大氅披在她身上,边系着带子边说道:“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感冒,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再喝药了吧。”
“你……登徒子,我要回去,不理你了。”
沈明月冷哼着,两颊染上飘忽的红晕,被眼前人强喂药的的场面浮现在脑中,窘迫地转过身去,自己将系带系好。
顾洲误以为她真的要走,忙拉住她,“我开玩笑呢,当真了?”
“没有!”沈明月嘴上否认着,可心坎上的小悸动愈发甜浓起来。
书房外,暗夜沉沉,像是墨汁打翻在天空中,掩星遮月,不见一丝微光。
骤然吸入几口凉气,沈明月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顾洲一手提着灯笼一手递上帕子,对于这独处的时光,他格外珍惜,命侍从不必跟随,亲自为沈明月提灯照明。
“我说什么来这?外面是不是冷?”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得逞的意思,沈明月并不领情,吸吸鼻子后拂开手帕,“是,邵王殿下英明,邵王殿下真知灼见,高瞻远瞩。”
说完她加快步子,却听顾洲的声音在后面追上来,“小心看路……”
她偏偏叛逆,将步子迈大了一些,黑暗中看不清路,好巧不巧被台阶绊住,狠狠摔了出去。
顾洲扔掉灯笼,大步上前,趁沈明月落地之前将她接住,紧紧揽入怀中抱稳,默不作声地受着跌倒之人身体的力道。
他的手贴着沈明月的腰,虽隔着厚衣服,依然能感受到衣料下玲珑的曲线,看着怀中人双目紧闭,如受惊的小猫蜷缩在怀中,顿生怜爱,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沈明月的心悬到嗓子眼,已做好狠摔一跤的准备,却未想跌入顾洲怀中,厚重温暖的双臂将她护住,驱散惊慌,鼻息间萦绕的茉莉香带来无比的心安。
睁眼正对上满是柔情的双眸,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漾上心头,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蹒跚地站起来,紧接着将手挣开。
可顾洲怕她再摔倒,牢牢扶着她的手肘,语气带着调侃,“怎么?不服气?看吧,我还就是高瞻远瞩……可伤到哪里了?”
“没有……”沈明月嘟着嘴自言自语,“今天走背字儿,做什么事都不顺。”
顾洲安慰她,“大约是因为安庆的事太紧张,放轻松一些,韩成已回京,我安排人去查他。”
“不如这样,”沈明月站稳脚跟,眼中闪着光芒,“咱们分头行动,我再去问问肖广林,你去查韩成,如何?”
“别了,”顾洲折返回去找灯笼,但灯笼已被摔破,蜡烛掉地断裂,他只得放弃,回来继续解释,“查案不是那么简单,我不想你有危险。”
沈明月心弦一紧,刚才见他能吃能怼人,便忘记了刺杀的事,她关切地说道:“我听海棠说你今日被刺,凶器上有毒,你……没事吧。”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顾洲端详说话之人的面庞,抬手理好有些偏歪的发髻。
“也是,也是。”沈明月尴尬地摸了摸发髻,触到一圈圈绷带时觉得有些难堪,自己不曾照过镜子,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走吧,”顾洲好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嘴角轻扬,继续上一个话题,“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进来了,你说过只想安稳地活下去,现在这生活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的确是这样,沈明月那时身处动荡,最大的梦想就是安稳地活着,可随着生活越来越好,梦想也在渐渐长大,到现在,她不仅要安稳地生活,还要富足与快乐,要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间。
要实现这个梦想,还差至关重要的一点,清白。
沈明月收拢思绪,目光重新变得明澈,“你说得没错,作为柳暮云,我应该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可我是沈明月呀,以后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就不能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
顾洲短暂一怔,当即明白这话里未言之义,她终究是要做回沈明月,终究会离开自己,莫名地紧张与害怕在心田升起,好似重物般压迫着胸腔,致使呼吸有些不畅。
“你还好吗?”沈明月并不知他作何想法,但见他眉头又蹙起来,不免有些担心,“是不是还不舒服?”
顾洲点点头,为掩饰自己的慌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声音有些委屈,“我吃多了,是担心以后吃不到你做的饭……”
居然是担心这个,真是幼稚!
沈明月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来,“我只是离开,又不是死了,怎么就吃不上我做的饭?”
“不许胡说!”顾洲下意识抬手覆上她的唇,眼中竟带着些许恐惧,他只怕一语成谶,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如果可以,我想吃一辈子。”
直白的言语,热忱的目光,换作谁都会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可沈明月却混沌起来,脑子如同浆糊一般,心脏怦怦直跳,喉咙有些发紧,舌头好似打了结,说话断断续续:“你想让我做你的厨子??”
顾洲看着几乎完全愣住的沈明月,心里正在不安,不知是不是这番表白唐突了她,但听到这样的回答,甚感惊讶,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或许,她不是听不出来,是不愿听出来!
顾洲目光转向一边,将手收回,掌心朝上接住一片坠落的雪花,紧紧握住背到身后,凉意顺着经脉直达心底,声音中藏不住悲凉,“下雪了……”
沈明月恍若未闻,抬头看天上飞雪如絮,无声无息地落在王府的朱墙碧瓦上,覆盖住一切繁杂喧嚣的心绪。
空气中飘来细细清香,带着冰雪的萧瑟与清伤沁入肺腑,沈明月身心皆被这气息摄住,还看周围,才发觉已到了花园内。
“我想去看梅花。”
这话看似是在向顾洲表达诉求,但她的步子已奔着香气而去,等顾洲反应过来,人已走出了好远。
他们一前一后,步入小径,转过假山,沈明月忽见前面有二人并肩而行,个子矮得看身形像是莺儿。
她立即驻足,转身示意顾洲噤声,将他拉到隐蔽处,竖起耳朵仔细听。
帘窥壁听,非君子所为,顾洲心中虽不赞同,但也未反驳,只低头不看,默默陪着她。
毕竟距离太远,又隔着风雪,什么也听不见,只能隐约看到小情侣嫌路太短,一步三顿地向前挪着,沈明月握着拳头干着急。
不怪距离远,不怪风雪骤,是那二人根本就没交言,但徐铭眼中的炙热似仿佛能将雪融化,与浮动的暗香一起将莺儿缠绕,低语中夹着化不开的情愫。
“莺儿……”
莺儿正踢着脚下的薄雪,忽听得比雪花还轻柔地呼唤之声,笑着侧目过去,却被说话的人拉入怀中,她没有惊呼,只是象征性地用拳头锤打两下,之后踏踏实实地嵌在那怀抱里。
徐铭抬手托起她的下颌,如同珍视着瑰宝。
莺儿蓦然红了面庞,羞得低下头,却被徐铭手上强势的力道再次抬起,随即温热的吻覆了上她的唇瓣。
起初,这个吻是温柔、是试探,但很快变得滚烫有力,唇齿厮磨间几乎要吞下怀中人所有的气息。
莺儿脑中彻底空白,先是瞪大双眼,而后缓缓闭上,迎合着、回应着,沉溺其中几乎就要窒息。
正难舍难分之际,一声呵斥骤然响起,惊得莺儿浑身颤抖,惊恐地将脸深深埋在徐铭身上。
只听那声音道:“是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