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迟到

    2017年9月1日，全港中小学开学第一天。

    夏岚迟到半个钟。

    清溪中学校门口，训导主任隔着白色栅栏铁门，两眼无奈地看着这张熟悉又漂亮的脸蛋，叹了口气。

    把门打开后，又按捺不住提醒：“速速返礼堂先啦，唉。”

    夏岚道谢一声，揪着书包带子，赶往体育馆。

    校礼堂也就是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舞台下方一侧立有旗杆。

    升旗仪式早已结束，校长梁月明正在舞台上发表新学期讲话。台下，中一至中六的同学，穿着统一的校服，坐在折椅上，聆听校长教诲。

    后方有张空椅，夏岚坐下，粗略扫了一眼，人数好像比上学期更多一些，校长的招生能力果然强悍。

    由于港城本地学生数量逐年下降，中小学将迎来一波“杀校”潮，清溪中学几年前就面临着杀校危机。

    学校位于东九龙，是70年代的内地旅港同乡会创办的，与内地联系紧密，梁校长上任后，在内地下足了宣传，招来了许多插班生填补空缺。

    至于在本地招生不足的原因也很简单，清溪中学全港排名垫底，校风散漫，易燃易炸，学生不单学术成绩差，打架斗殴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又因学校地理位置特殊，左边是一间警署，右边是一间医院，一度被称为“港城十大武馆学校之一”，“左边差馆，右边医院”，“打赢去左边，打输去右边”……

    不过，相比90年代与世纪初的浮躁，近几年校风已经矫正许多，加之内地插班生擅长卷学习，带动部分还有追求的学生一起进步。只是对本地人而言，清溪中学的“名声”依旧留存。

    此时梁校长正在台上公布本校2017年中学文凭试（dse）结果：

    中文科合格率比去年上升了5%，英文科合格率上升3％……考获大学学位入学资格约为40％，超出了全港的大学升学率。

    有若干位同学被港大、科大等大学录取……另有若干位同学被内地985、211名校录取……

    夏岚坐在折椅上，起先认真听校长发言，听着听着眼皮越发沉重，借着前面男生的掩护，低垂脑袋眯上了眼睛。

    不远处，有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直直扫过来，落在打盹儿的人身上。

    但他没注意到，也有几个女生在偷偷瞧他。

    男生皮肤白净，侧脸轮廊线条流畅，鼻高唇薄，敛起表情时自带少年桀骜，忽然流露微笑时又有几分贵气。

    三个女生用口型交流：“好靓仔”“好正”“超绝”，一旁维护纪律的老师嘘了一声，三人这才停止交头接耳。

    夏岚的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惊醒后，也没看拍她的老师是谁，立即正襟端坐，听校长发言。

    终于熬到散会，副校长让迟到的同学协助老师收折椅，其他同学先回教室。

    夏岚拎着四张轻便的折椅走向一间杂物房，几米开外，中五（高二）A班的班主任问那位男生：“你怎么还不走？”

    男生挺拔的背对着恰好经过的夏岚，收起一把椅子，漫不经心道：“出口人太多，不如先帮忙搬几张椅子。”

    老师接过他手中的椅子：“你先回教室吧，准备一下自我介绍。”

    夏岚进了杂物房把椅子归置好，继续去收折椅，遇到两个中二的小男生，个子还没长高。擦肩而过后，其中一个小男生指了指夏岚，说她就是学校招生宣传册上的学姐。另一个小男生张大眼睛，点了点头，像是对她的颜值表示肯定。

    每学期印招生宣传册，校长都找长得好看的学生做门面担当，以前的封面是几位同学一起，这次干脆指定只有她一人。

    虽然她有许多负面传闻，偏偏她还懒得解释，导致很多人都对她充满误解，但这张美艳大气、灿若玫瑰的脸，确实让人没法黑。

    收了一部分折椅后，老师吩咐几个迟到生可以走了，夏岚这才背着扔在一旁的书包离开。

    教学楼一共六层，一个年级一层，逐级往上。

    夏岚上楼时，正好遇到班主任邹婷，她乖乖叫了声老师。

    邹婷是内地过来的老师，教中文科，问夏岚：“怎么迟到了这么久？没定闹钟？”

    “定了，关掉后，不小心又睡着了。”

    邹婷面色略沉：“夏岚，上学期期末时你跟我保证，这学期会好好表现。”

    夏岚乖乖道歉：“Sorry。”

    面对这位拥有校花级美貌，也拥有各种麻烦事儿，还拥有“错了就认，从不解释”性格的学生，邹婷没了脾气：“以后别再迟到了，不然真的要罚你去扫厕所。”

    夏岚点点头：“知道了，thank you ，Miss。”

    －

    上学期因为迟到次数太多，她被罚打扫过校园，清洁过体育器材室，整理过图书馆，就差没扫厕所。

    关于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件事，夏岚确实不便解释，毕竟她昨晚跟继兄打架，让继兄见了血的事说出去，班主任的眉只会皱得更紧，大家对她的刻板印象也只会更深。

    当时她抄起一把扫把，原本是想把继兄夏林坤扫地出门，结果争执中，对方冲向桌子，手撑在桌上，不知怎么弄的，总之他的手被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划伤，流了好多血，她只好和养母方晓玲一起送他去诊所进行紧急救治，很晚才回来。

    争吵的根源，是夏林坤十点多还跑来敲门，大言不惭地问方晓玲要钱。

    不是借，是要。

    一开口就是要八千块，说用来买电脑。

    当年方晓玲收养夏岚后，不久嫁给了拥有港籍的夏父，入籍时，年幼的她也改姓夏。

    但是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夏父去世后，夏林坤投靠爷爷。方晓玲一直在港务工，夏岚则从小在深市跟着外婆租房长大。

    一直到去年，方晓玲幸运地申请到了公屋，才把夏岚接过来，转到了家附近的清溪中学做插班生。

    夏岚从小没有人辅导学习，初中知道自己要过来读书，不用参加中考，便没有像一些同学那么卷，结果来这里后，发现自己不但粤语烂，英语也烂，这里的考试体系不一样，对英语的要求也不一样，而且很多教材都是全英文版本，她学的那点英语完全不够用。

    可是成绩再烂，也没有夏林坤这个人烂。

    一年来，这个烂人时不时过来打扰她们母女的平静生活，他比夏岚高一个年级，无心读书，成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缺钱了就跑来要钱。

    夏岚每次都气不过，表示：“我妈跟你爸已经离婚，我们完全没有瓜葛，你不要每次都过来敲诈勒索。”

    夏父也是从内地搬过来的，夏林坤从小没人教，跟蛊惑仔没什么区别，流里流气地说：“怎么会没瓜葛？我姓夏，你也姓夏，你妈靠着我爸才入的港籍，在这里洗碗也有两万多一个月，否则她在深市洗碗，能拿这么多工资？你们还申请到了公屋，一个月房租不到两千，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就想过河拆桥？”

    争吵不断中，方晓玲只想息事宁人，每次都会满足他的要钱行为。

    起初是五百六百地给，后来他开口要一千两千，也满足他，直到昨晚，夏林坤开口便是要八千。

    夏岚怒不可遏，这才导致流血事件。

    在诊所，不知是不是血的教训让他长了记性，夏林坤说给六千块就可以了，五千用来买电脑，另外一千是换药费。

    从诊所回来的路上，方晓玲感慨：“早知道直接给了就算了，医药费又花了不少钱。他说他需要换台好电脑，也是正经需求。”

    夏岚恨铁不成钢地道：“妈咪，你太善良了，这样无限制地纵容他，不知道他后面还会要什么。就算他想买台好电脑，也要亲眼看他去买，而不是仅凭他一句话就掏钱。况且他买电脑还不是为了打游戏，也说不准他要钱去吸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去泡夜店，这一年来，他问你要了多少钱了？你要洗多少个碗才能洗回来？”

    方晓玲继续说服自己：“可他说的也是事实，要是没他父亲，我也入不了港籍，赚不了这么多钱，现在住着便宜的公屋，你又顺利过来读书了，我对现在很知足，之前我可是住过劏房的。大不了我多加点儿班，忙几天就回来了。”

    这个女人的善良实在太纯粹，常常让夏岚无言以对。

    她还有好多事没跟方晓玲说，比如夏林坤之前带着他学校的男生堵过她，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带他们学校的男生来认识她、骚扰她。因此，她的书包里可能会缺课本，但从来不缺防狼喷雾。

    回到面积二十平米的公屋，躺在床上，夏岚希望新的学期，能取得进步，这两年努力一把，考个好大学，带着方晓玲远离渣渣。

    然而一大早，方晓玲就起床出去工作，她很嗜睡，一个人睡得迷迷糊糊，闹钟响了也摁掉，醒过来时已是八点钟。

    夏岚的床紧贴着窗户，拉开竹青色窗帘，一轮骄阳已经高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