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走出伯母的院子，她住的地方离伯母和堂妹近些，和父母远些。

    后花园里一坐一站一对夫妻，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把花园里的石凳搬走了，丈夫把座位让给妻子，自己在旁边急得转圈。

    “父亲，母亲，”杜若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行了一礼。

    “阿……若，阿若，你伯母，大夫人她同你说什么了吗？”父亲虽然看起来急得头上冒汗，但嘴上还在斟酌言辞，“我，我就是问问，不是听什么家族要事……”

    “父亲要问的是何事？什么是家族要事？什么又不是？”杜若轻轻道，“我自然知道父亲没别的心思，但让下人听到了，掐个头去个尾，那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阿若……”这次开口的是母亲，她紧紧地捏着帕子，“阿若，张家小公子有心仪之人了，你嫁过去万一他对你不好怎么办？我……我们跟大夫人说清楚，退婚可以吗？趁现在……还没有成亲……”

    “母亲真是糊涂了，”杜若道，“成亲怎能如儿戏一般？我杜家也算是名门望族，若是这样言而无信，将来还能让谁信服？”

    父亲母亲不敢说话了，母亲“可是”了半天，最后嗫喏着沉默了。

    “不愧是夫人教出来的杜若小姐，”不久前哎哟哎哟碰到门框上的小神医带着个丫鬟从假山后绕出来，鼓着掌笑道，“颇有君子之风，杜若小姐的才情也跟大夫人一样，能绕着城墙跑几圈呢。”

    “不敢，”杜若向小神医行了一礼，“刚才的事，劳烦小道友了。”

    “你想让我不告诉夫人？”

    “不，”杜若掏出一块银子交到小神医手上，“家父家母糊涂，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劳烦小神医将刚才的事悉数转述给伯母。”

    “我可不敢收杜若小姐的银子，”小神医笑嘻嘻道，“杜如意小姐若是误会我敲诈了杜若小姐就糟了。”

    后面几句话小神医提高了音量，杜若转身，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飞快扑进她怀里：“堂姐！姐姐！你回来啦！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已经安排厨子做了你平时喜欢的菜！今天晚饭吃的都是你喜欢的！有什么其他想吃的我现在就去厨房！我们俩去阁子吃好不好嘛，我不想和那些大人一起吃！”

    杜若在女子的扑腾里尽力稳住身形，温声道，“若是按阿意这样算，那我也是大人了。”

    “你是姐姐！姐姐才不是大人！”杜如意看样子是因为许久未见的堂姐一开口就这样打趣自己而感到气恼，不轻不重用头碰了碰杜若的肩膀，“姐姐！你怎么这样！”

    杜若扶住杜如意的肩膀，让她站好，“你要和我单独吃，问过伯母了吗？”

    杜如意气哼哼的，“整天伯母知道了吗问过伯母了吗，都不理我了！”

    杜若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衣女子似乎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杜若父母，不过她明显对她姐姐的生身父母没什么兴趣，不能说大不敬，但语气冷了下来，“叔父叔母好。”

    “如意……如意小姐好。”夫妻两人声音小的听不见，好在杜如意对不感兴趣的人没什么捉弄的心思，不执著于几声问好，拉着杜若的胳膊就要走。

    夫妻两人像是做错事一样低头站在路边。

    “父亲，母亲，”杜若被拉走之前礼貌地同父母低头告别，“多多保重，再见。”

    还没有反应过来和女儿告别的夫妻俩看起来更难过了，但意识到还有个小神医在场，预备着说两句客套话就走。

    “三大人和三夫人请放心，”这次说话的是小神医身边的丫鬟，“夫人一向把阿若小姐当作亲女儿对待，不曾苛待。”

    “我自然是对大夫人放心的，”看样子杜若的父母在杜府里的确没什么地位了，连个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都能把他们吓得半死，“只是陈家公子……我的确听……”

    “三大人莫不是怀疑大夫人要害阿若小姐？”小丫鬟面上低着头恭恭敬敬叫三大人，话里话外都是心里想好噢说的不让我满意就要告状了，“这次的媒人可是请的有名的莫先生，三大人是觉得莫先生说的媒不如那个在背后嚼舌根的？”

    “好了好了，小旻，”小神医轻推了一下身边的丫鬟，“我还得听杜若小姐的给夫人传话呢，你再说我就忘了他们刚刚说什么了。”

    “是，”小旻低头跟着小神医走了两步，又快走回来对夫妻俩狠狠点了点头，“我看三大人三夫人还是小心着点，这是我心好，放到旁人指不定会去夫人那边邀功呢！”

    杜若父亲赔笑着塞了小旻一块银子，又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话。

    小神医没有听下去，走出花园，抬头看好像一下子变高的天，“三大人怎么在府里混成这样？”

    “小先生有所不知，”要到银子的小旻明显心情好了不少，好似花浇了水，“叫三大人是三大人，不过是看他是大人的三弟，现在都多少岁了，也没有谋个一官半职，现在就靠大人夫人他们长房家养着呢，得亏阿若小姐争气，若是跟着这样的爹妈，现在还不知道哪去呢。”

    “哦。”

    嫁人也有好几回了，杜若如今早已熟练，不用坐在床头等什么夫君，何况她在门派里就知道这陈家小公子心悦一位外族少女了，自然不会对她有多热心，还不如现在多吃块热点心。

    “那个……屋里是杜若小姐吗……”一个文弱的声音悄悄透过半推开的门问。

    杜若叹了口气，她一向不喜与父母相近脾性的人打交道，如今看来这个新相公也大差不差是个软柿子了，心里这样想，语气还是柔柔和和的，“夫君不必害怕，进来说就好。”

    一个穿着喜服的青年慢吞吞走进来，脸色白净，眉毛委屈地向下撇，手指绞着一角，看样子像被老师提问的学生，“……对不起……”

    “夫君何错之有？”杜若也整理了墨绿色的下裾直起身来，她身量不低，加之修道者特意练过的挺拔身姿，看起来比这个畏手畏脚的新夫君还要高些。

    “我……我，杜若小姐，我对不住你啊啊啊啊啊啊！！！”一听杜若说话，青年却开始哭了起来，这边看膝盖马上要软下去给她行个大礼，杜若立刻扶住这个伤心人，让他坐在凳子上。

    “杜若小姐……是我没用没拦住母亲……”青年坐着坐着就从板凳上溜下去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我真的很对不起杜若小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我哇哇哇哇哇，真的很对不起……”

    “这是哪里的话，”杜若熟练地给他顺背，“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君这是孝敬父母；把实情告知于我，夫君这是诚实，夫君这般君子一样的品行，为何要说对不起我？”

    “杜若小姐不必安慰我，”青年颓废地坐在地上，“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才能，性子又软弱，一看见我阿娘就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做，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不敢反抗，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夫君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杜若倒了两杯茶，将瓷碗团在手里暖暖，淡淡笑道，“夫君既已有心悦之人，那今后我们便以姐弟相称，如何？”

    “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杜若姐姐！你比我亲大哥还好呜呜呜，他只会嫌我没用，我不是说他说我没用呜呜呜，他说我没用还欺负我哇哇哇哇，真是对不起杜若姐姐，我没想哭的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