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我离你那就几公里。快派你们的人来送我们。”
“你说的啊，半小时之内到。”
刘教授挂断电话，大家的神情都紧绷了几分。
在一片沉默寂静中，众人又等待了半小时。傍晚八点半，藏东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远方时不时传来毛骨悚然的狼嚎。一部分队员由于过度疲惫陷入了睡梦中。
手表指针一点点指向正九时，漆黑已久的公路终于出现两辆风驰电掣的白色越野车。车前的灯光突破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车辆在靠近众人之前慢慢停下，刘教授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至第一辆车之前，队长陈书航赶紧叫醒了半梦半醒的队员们。
白色越野车内的人放下车窗，驾驶位上坐着一位面熟的人。晏时微认出，此人是南都—藏东天文台的秦站长。
“这人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县医院见过？”
“我也有点印象。”
刘教授和车内的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招呼几个队员上了车。
“晏时微，叶雨潇，陈书航，你们三个去坐小莫开的车，其余的队员跟我坐秦站长的车。”说罢用手指了指跟后方那辆同样型号的越野车。
陈书航打开故障车的后备箱，搬出沉重的行李，里面装着的大部分是为了留宿色拉村准备的被褥。见行李实在是太多，晏时微便主动走上前去帮忙。
“陈队，我来帮你吧。”
“没事没事，我来就好。”
还没等晏时微执意接过行李，就忽然感觉手上的负重大大减轻，被一股力道转移。后车司机不知什么时候从驾驶位上离开，来到了自己身旁帮陈书航搬起了后车的重物。
四周视野模糊，灯光忽明忽暗。晏时微愣了下，即使看不清这人的具体外貌，也大致猜到了此人姓甚名谁。
“莫之渊，我们又见面了啊。”
“嗯，碰巧吧。”
这个男人还是冷漠得让人心寒......看到他漆黑的双眸，面容依旧阴沉冷倦。
车内的装饰十分简约，只在前排挂上了个用繁琐华丽的中国结系着的玉佩。晏时微一眼便认出，此玉是洛云特产的洛华玉，价格不菲。
叶雨潇抢先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对着镜子一个劲地补口红。
在莫之渊开车的时候，又如同打翻了话匣子般，从盘古开天地一直聊到零八年的北京奥运会。
“你是天文台的科研人员吗，这么厉害呢！”
“对，专业对口，毕业了就来了这里。”
“帅哥，我们之前是加过联系方式呀。”
“我记得。”
后排，晏时微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尴尬又惹人发笑。叶雨潇不停地倒贴向莫之渊，得到的，只有他的草草几句冷淡的回应。
莫之渊此刻社交的分寸感，让晏时微仿佛重新见到了七年前高中时那个生人勿近的学霸。
叶雨潇见状，一不做二不休，执意想要刨根问底。
“那你是哪里人呀，感觉听不出口音呢？”
“洛云人，大学在南都读。”
“哦哦，那你和时微是老乡啊。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沉默的空气此刻充满尴尬的气息，话语在唇齿边徘徊。莫之渊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内心涌上无尽的复杂。他不再接话，只是从车内镜往后排看去，瞧见时微正和身旁的陈书航交谈甚欢。
“脚底有水和吃的，渴了饿了可以自己拿。”
他打断后排两人的交流，而晏时微只是轻轻抬起头，朝开车那人简单言谢。
实际上，晏时微在听到那句话时的耳尖早已瞬间变红。她故作镇定的挽起鬓角的碎发，装模作样般看向漆黑的窗外。
人们都说，时间的浪潮会冲淡一切。
可从来没人说，时间会涨潮，终会将回忆送回。
两车人来到色拉村时，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这短短的五十公里路山高水远，硬是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村口处，村长和先前联系好的线人早已等候多时。
晏时微爬上楼顶，着急地朝远在洛云的奶奶报平安。
藏东生活条件的艰苦，晏奶奶比谁都清楚。二十多年前自己也曾到过此地进行医疗援助。当初劝不动一腔热血的孙女，只好将养的水灵灵的宝贝送上千里外的高原。但晏奶奶了解藏东人民的淳朴善良，因此放下了一半的心。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今天你说半路车坏了，可把我吓坏了哟。”
“没事的奶奶，明天我们还要走访调查，先挂啦。”
点点繁星如同散入人间的砂砾，肉眼可见的银河带好似仙人的衣襟，在黑暗漫长的夜空中闪烁。这片被重工业遗忘的土地，是大自然绝佳的画布，保留了浓墨重彩的几笔。
晏时微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色拉村的村头巷尾。自己来藏东这么久，一路奔波追赶，却忘记了头顶还有一片摄人心魂的绝美夜空。
她举起手机想记录下这番美景，四处转悠在寻找合适的角度，不曾注意前方的来了人，直接一个反手重重打在那人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
“呃......广达，广达！”
村道的灯光昏暗，一时看不清撞到了谁。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村民，晏时微顺势补了句藏语的“对不起”。
闪光灯扫到那人身上时，晏时微被他衣服上两条长的反光条晃了晃眼睛。直到她把手机灯光向上移去，才发现撞到的人是莫之渊。
出于礼貌，她收起眼底的惊讶与意外，赶紧上前查看。这时才发现，莫之渊的眼镜被自己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好尴尬！
晏时微赶紧从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拾起那副金丝框眼镜，只见右边的镜片赫然出现几道明显的裂痕。
“真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到，我把眼睛的钱赔给你！”
她抬头望向莫之渊，眼神带着满满的歉意。却见跟前的男人目光柔和，眼底泛着一抹笑意。
“没事的，不用赔。”
晏时微急忙打开微信，才想起两人在分手之后根本没有加上联系方式。转账的念头暂时搁置。
“过几天我会县医院了叫人给你配一副新的眼镜吧。”
“这也没必要了，只是一道无关痛痒的裂痕，我还有备用的。”
“这......也行吧......”
沉寂了片刻，晏时微还是没能开启新的话题。她低头假装刷着今日的新闻头条，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没想到你还在这里，不应该回观测站了吗？”
“你们刘教授执意挽留，说‘外面路况不清楚，明天再出发也不迟。’我们盛情难却，和秦站长今晚就留宿在色拉村了。”
“哦，这样啊......”
色拉村此刻深夜，只能听到不远处风吹草动的声音。
晏时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决定打破尴尬的气氛，和走在旁边的人聊一聊。她不再向前走，便邀请莫之渊来到了自己暂住的藏族人家中。
这是一栋被改造成民宿的楼房，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在装修上。房间里大部分是木质家具，带有藏族特有纹样的饰品随处可见。
一楼会客厅间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果盘，肉干和奶制品。只是今天时间稍晚，看不见往常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没想到能在洛云之外的地方见到你。”
“我也是，我还以为......至少是在同学聚会上。”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侧脸轮廓锋锐而清俊。
目光流转，晏时微的视线停滞在男人的手腕上。只是那里空荡荡，原本带上的黑绳不翼而飞。她眼底露出一份失望，但依旧强装镇定，心里却堵得厉害。
晏时微拿起银壶倒了一杯奶茶，递到了莫之渊面前。他感到意外，不曾犹豫，只是顺势接过了茶杯。
意外的是，莫之渊主动问起了自己的日常。
“你在平时这边工作忙吗？”
莫之渊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磁性，在清冷的夜里似玉石般冰凉。
“不......不算很忙。”
“你对星空感兴趣吗？”
“嗯，只是平时工作累了，就会看看天空，放空自己。”
“刚刚看见你在拍夜景，还以为你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这边工作有什么适应不了的地方吗？”
“都还行，我一向‘既来之则安之’......”
两块铜墙铁壁就这么打着官腔有来有回聊了半个小时，晏时微终究是耐不住困意，转头打了个深深地哈欠。
“不好意思，今天赶路太累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男人轻叹一声，随后也站了起来。他看着晏时微一步步朝木质楼梯走去，眼神掠过一丝纠结，犹豫半晌后终于开了口。
“如果你想来参观天文台，我随时都有空。”
他的语速很慢，却十分笃定。空旷的房间的房间里，回音掷地有声。
他不清楚晏时微是否听到了他的邀约，只能听见她上楼的脚步声慢慢变轻，最后消失在夜晚的沉寂里。
车窗外的风又变得猛烈起来，远处冰冷的太阳高高挂起。两辆越野车朝着色拉村西边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