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后院里的枇杷又酸又涩，树梢上的黄桷兰零落而芬芳，枝头下的金桔沉甸甸的，邻居家的橘猫胆怯却温顺。

    绿荫如蔽，繁花似锦，一切好似都照旧，可时光仿佛将故乡蒙上了一层雾，让一切变得飘渺而不真切。

    温扶汵回到了这里。

    爬山虎的枝条依附在长而低的围墙上，似乎尚未逃出那燥热而喧嚣的夏。

    院子里茂盛而不荒芜，说明父亲有在细心地打理。

    唯一让温扶汵感到无所适从的是，邻居家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如晚霞般绚烂的玫瑰，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粉红色的淡淡的花香。温扶汵用指尖拂过枝条上的余刺，任它在指腹划开一道道事与愿违。

    长在过道上挡着人走路，所以就砍了。父亲如实回答道。

    温扶汵选择了缄默。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父亲之间的对话总是贫瘠的。

    洗过澡后的温扶汵躺在床上，她用双手枕着头，身上随意地盖着散发出陈旧樟脑丸气味的薄被，开始思考这一趟回家的意义。

    温扶汵的父母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温扶汵三岁的时候，两人离婚，温扶汵被判给了父亲。父亲的工作总是很忙，所以照顾温扶汵的担子就落在了爷爷奶奶身上。爷爷奶奶的陪伴让温扶汵像小镇上的其他孩子一样长大——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父母离婚之后，温扶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母亲见面，以至于“母爱”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淡去。直到有一天母亲在梦里向她挥手，温扶汵抓不住母亲裙摆的一角。醒来后，她无法回忆起母亲的声音，就连母亲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不清。温扶汵的心就像敲开了一个缺口，各种不知名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温扶汵问奶奶，妈妈去哪儿了？奶奶却只是反问她，你想妈妈了吗？温扶汵犹豫地点了点头。后来奶奶牵着她的手带她坐车去了妈妈住的地方，开门迎接祖孙俩的却是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叼着奶瓶的婴儿抱在怀里的外婆——原来母亲刚生完孩子不久，容易疲惫，现在正在午休。

    温扶汵不知道父母究竟为何要离婚，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每年的中秋节要到山上放孔明灯时，她在心里许下的愿望都是希望妈妈回到爸爸身边一样。小时候的她会在心里责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她，爸爸妈妈才会离婚？长大后的她偶尔也会这样想，可长大后的她再也不会许下小时候的愿望了。

    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全家人在温扶汵初中毕业后不久搬进了城里；爷爷奶奶在她大二时去世；算上她自己，母亲怀上了第三胎......

    白茫茫的回忆一直持续到半夜，雨也降临至这被时光遗忘的小镇，时而淋漓，时而淅沥，□□地湿，让思想也变得润泽。

    温扶汵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把亮度调至最低，点开了林疏月最新发布的朋友圈。

    如林疏月所说的那样，她和家里人一起去雅安看了大熊猫。九宫格里的熊猫憨态可掬，与家人依偎在一起的林疏月比春日枝头肆意绽放的桃花还要明媚。

    温扶汵的心沉了下来，她讨厌这种感觉，这让温扶汵觉得她与林疏月之间相距甚远。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雨敲在低矮的屋檐上，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潺潺而下。各种敲击声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

    温柔的雨拂弄着琴键，把黑夜一下子奏成了白昼。

    。

    众所周知，四川是教育的低洼地。学校为了能拿出成绩，七天的国庆假期只放了四天，学生在四号晚上就得返校进行“课外拓展”。尽管怨声载道，却没有人敢不参加，因为缺席就意味着落后。

    温扶汵在三号上午回的E市。

    六点起床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

    爷爷生前喜欢养画眉。因着遛鸟的缘故，爷爷总是家里起的最早的。每天一清早，地方空旷、林木繁茂处，养鸟的人便会聚在一起，把笼子挂在相距不远的树上，任鸟叫声此起彼伏。除了遛鸟，爷爷还会精心地为画眉准备伴了鸡蛋黄的鸟食，占据一整个下午的厕所只为给画眉洗澡。爷爷走后，父亲意外地将这一爱好传承了下来，这也是温扶汵没把芦苇带回家的原因。

    温扶汵出了一趟门，买了一大袋新鲜的蔬菜来添置家里的冰箱。她没买水果，因为父亲并不爱吃。

    随后她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在院子里除了杂草，还给鱼缸换了水。

    做完这些事后，父亲还没回来，温扶汵猜他应该是在公园里和养鸟的人一起下象棋。

    温扶汵又出了趟门，这一趟她是为了给父亲买烟和酒。明明奶奶生前还让她督促父亲戒烟戒酒，明明她讨厌烟的气味，讨厌父亲酩酊大醉的样子，可她还是买了。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温扶汵环顾着客厅里陈旧的实木家具，人如浮萍躺在湖心，任湖面泛起岁月的涟漪。

    她收拾好东西，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拿走茶几上父亲用纸盒压着的三千块钱。

    生命在荒野中不过喜过悲地向前，远离在地平线之外的悲欢离合像风一样轻薄。

    汽车后视镜里的小镇逐渐化为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