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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优子的婚礼如期举行。
当天早上,西宫宗太那辆银灰色四座车提前停在了虎杖家门口。
看着门铃被附近的面包推销员按响,西宫宗太坐在车里,犹豫了两分钟才把编辑好的短信发出去。
“咔嗒——”
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街区里响起,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
推销员还是第一次见这家住的人。
穿着衬衫的粉头发青年,扣子只扣到第三颗,衣摆松松垮垮地散开,小臂上挂着还没系好的领带,人半靠在门边,在他开口前,精准且迅速地从面包篮子里挑出两个红豆口味,付了钱。
在这之前,推销员一直以为这家的主人是一位独居女性。
“奈奈子,红豆味看起来好像还不赖……”拖长的尾音被关在门后,到头来,这栋老式一户建的实际居住人数还是无法验证。
而知晓内情的西宫宗太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后,心情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开始有些期待了,这个被桥口姐妹冠以‘无关紧要’名头的人,是否真的能成为打开匣子的钥匙——以什么样的方式、经历多少时间、达到何种程度,到那个时候,立花奈奈子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对此,虎杖悠仁完全不知道自己承受着多大的期望,他揣着两袋面包回到客厅,拆开其中一袋递给沙发上的奈奈子,打着哈欠问她:“要不要切成小块?”
奈奈子看了眼时间,伸手接过:“不用了,差不多垫垫肚子。”
这种有较长保质期的面包,通常会因为原材料多且杂而丧失口感,和七辻屋卖的新鲜出炉的松软糕点相比,它几乎只有速食这一个优点。
奈奈子一边啃干巴巴的面包,边在网络上搜索系领带的教程。
两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能接触到的、诸如此类的正式场合都不多,虎杖就不用说了,他的常服都是以舒适方便为主,奈奈子倒是有过一两次的经验,但其中并不包括系男士领带这一项。
“从这里绕一下,再翻过来……”
奈奈子半跪在沙发上,虎杖顺着她的力道弯腰,空气里是淡淡的小麦粉的味道,他从干涩的面包里艰难地咀嚼出一丝甜,想了想问:“大概几点能结束,到时候去找找附近的拉面店?”
跟着视频教学打了一个最简单的四手结,结环缓缓上推以调节松紧,奈奈子径自顾着眼前,没搭理他的问题:“到这?”
是正合适的位置。
虎杖低头看了一眼,飞快地应了声,而后又接着道:“难得穿成这样,去拉面店会不会有点可惜?牛排怎么样,不对……西餐还是晚饭比较合适……”
“牛排。”
奈奈子说完,正了正手中的结环,而后松手,对上他显然有些意外的眼神,补充道:“红酒也要点贵的。”
还要喝酒……
虎杖对晚饭的热情劲儿一下子被这句话浇灭了。
他有点想象不能,光是牛排的话,倒是和家庭聚餐这样的场合有一定的适配性,红酒……区别于无酒精的葡萄味饮料,是货真价实的、成人向画面里才会出现的液体,再搭配上悠长的古典乐和不点燃也能散发出香气的长条形蜡烛,那不就是……烛光晚餐?
和他一起去,真的好吗?在别人看来不会觉得奇怪吗……
虎杖悠仁下意识排除了奈奈子和其它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共举刀叉的可能,只考虑了自己参与这一浪漫场面的可行性,以及奈奈子的体验感,从思考的前后顺序来看,后者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奈奈子不知道他已经想到了音乐和蜡烛那一步了,她只是觉得西餐厅这样的地方,相对来说适合交谈,也能满足某些特定的事进行时需要的仪式感而已。
回复完西宫宗太发来的短信,奈奈子走到门口换鞋。
“那就这样说好了。”虎杖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说。
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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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选了这个月里天气最为晴朗的一天。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冬季干冷的光线在下降的车窗上反射出刺眼的白色,西宫宗太把车往前停了停,人坐在驾驶座上朝两人招了招手。
虎杖拉开一边的车门,奈奈子感受到车座里的热度,没说什么。
“哈……还好今天不是太冷,不然就太伤脑筋了。”后视镜里,西宫宗太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道。
“是啊。”在奈奈子开口前,虎杖先一步接上了话,“冷的时候,呆在家里吃热乎乎的汤锅看流行乐生放送才是正解。”
如果不是应了西宫家的邀请,再冷的天气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开着暖气的房间才是冬天里最好的归宿——西宫宗太不认为虎杖悠仁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热血格斗漫画里的主人公,这样的角色通常有着非同一般的善良和同理心,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正面人物,而工于心计……这往往是反派的形容词,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西宫宗太不觉得他能听出来自己刚才的言下之意:
立花奈奈子很迟钝,这种迟钝不代表不聪明,是在说不受她待见的人,即使释放善意也会被下意识无视这件事,西宫宗太有自知之明,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提起气温是在提醒,本质也是卖好——怎么样?虽然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低温,但我早早来了,车里周道地打开了暖气,这样的服务难道不值得和一次失误的告诫扯平吗?
按照他的预想,如果虎杖悠仁没有出声,接下来立花的反应就会是答案。
只是,眼下情形发生了变化,西宫宗太便很难从奈奈子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看出她真正的态度,并且,在她那里,比起自己,此刻正在帮她检查安全带的青年显然优先级别更高。
他这么想着,下一秒,视线在小小的镜子里对上。
——再往后看试试呢?
西宫宗太读懂了那个眼神,战战兢兢将注意力转移到前方的路况上。
奈奈子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他有所察觉,偏头靠了过来。
“觉得闷吗?”
奈奈子摇头。
“紧张?”虎杖问。
“还好。”
关于西宫优子的婚礼,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地方,出了问题自然会有西宫家的人解决的。
她这样说,可虎杖悠仁觉得,和表现出来的外在的‘轻松’不同,奈奈子这个人,实际好像在为某种未知的东西紧绷着。
想想也是,不是其它什么人,是……妈妈,她们大概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虽然奈奈子现在经常一副‘什么都不需要 ’的样子,但她刚来家里的时候,说话声音小小的,胆子也不大,被吓到的时候会躲起来悄悄地哭,也是需要人哄、要人陪着、会依赖他人的小孩子。
那个时候的奈奈子,会想念家人吗?
虎杖悠仁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不后悔答应了桥口姐妹的请求,但当他发现,奈奈子似乎真的会为这件事感到难过的时候,他又真真切切地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在他陷入自我反思的时间里,并不会因此伤心的奈奈子在盯着前座的椅背发呆,直到藏在大衣袖子里的手指被悄悄勾住,摩挲生出了些许痒意,她才顿顿地回过神来。
“酒……可以喝,贵的、什么都好。”
指茧的触感粗糙干燥,奈奈子和他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因为指尖交缠,手臂会不自觉地靠近。
他在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奇怪的是,奈奈子好像听懂了。
和出门的时候一样,奈奈子什么都没说,在西宫宗太看来,这就是默认答应了的意思。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着的手指同样没松开,彼此静默地交换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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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宾客在礼堂落座了。
西宫宗太的话不作假,会场内部的空间很大,来观礼的人无一不是西装革履,细碎的交谈声里伴着高脚杯碰撞的轻响,从数量上看,的确比奈奈子在结业式上见到的人多。
“是新郎那边的客人。”西宫宗太向两人解释,又示意他们往礼堂的右后方看,“一会儿在花园,松川先生会宣布仪式开场。”
再之后才是大众所了解的和婚礼相关的流程。
“我们也要参与吗?”虎杖问。
因为天气的缘故,大多数人都聚集在礼堂内部,室内有暖气供应,并不会觉得冷,相比之下,场外的温度就要低得多,尤其是对穿着裙装的女士们来说,出席这样的仪式无异于扮演割掉鱼尾上岸跳舞的美人鱼。
“理论上来说是……”西宫宗太察言观色,发现奈奈子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之后,才接着说道:这次的邀请,虽然是源于优子的个人意愿,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松川家的意思。”
松川雄贵,西宫优子的第五任丈夫,大学毕业后从事新闻行业,之后从父辈手里接过了家业,现在管理着一家规模甚大的流媒体公司,一直致力于扩张商业版图,几年前开始着手艺术领域,试图以娱乐化的画作为突破口,创立独家经济。
简单来说,就是想利用流媒体的优势对手工艺品进行炒作包装,然后圈钱。
虎杖就算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这场邀约和他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了。
奈奈子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如果只是谈话,需要多长时间?”
与其在不必要的流程上浪费时间,只为了让那一两分钟的寒暄看起来自然,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也许……并不着急?”西宫宗太不确定地说。
这是因为心虚给出的答案,他对那两位的计划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作为西宫优子的女儿,真子和凉子出席就足够充分了,在上流社会,组建温馨大家庭又不是什么主流趋势。
特意让她到场,西宫宗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只有——立花奈奈子在这场联姻里具有很高的利用价值。
西宫宗太也深知这样的价值体现在很多方面,就像……就像不远处那个正歉意地和宾客们告别,向这边走来的年轻男人。
“立花、立花小姐……”穿灰棕色西服,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金发少年穿过人群,在她们面前停下,虎杖悠仁听见他带着不畅的呼吸声,对奈奈子说:
“一直……一直想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