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坐满客人，瓜子水果，开罐的可乐滋滋冒泡，热闹得像在火车车厢里。
宋瑜好不容易熬过了当老师的第一个学期，迎来正式的暑假，家里唧唧喳喳的声音让熬夜的她连个懒觉也睡不成。
客厅电视的音量被无限调高，宋瑜在忍无可忍的噪音中爬起来，一打开房门，迎面看见沙发上正对着她房门口而坐的小姨宋乖妹。
“哟，刚起啊？”宋乖妹手里抓着一把炒香的瓜子，说话时还有半片瓜子皮挂在嘴边。
宋瑜的起床气让她没法在一群半生不熟的亲戚面前保持礼貌，她沉着脸进洗手间洗漱，对着镜子擦洗面奶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不言而喻，客厅那群拖家带口来的，是来陪妈妈过生日的。
宋瑜匆忙洗漱，一进厨房，果然，妈妈的背影在水槽前忙碌，正在择菜准备午饭。
“有我能帮忙的？”宋瑜凑到水槽旁边，中午的食材还真够丰富的，鸡鸭鱼肉蔬果齐全。
“不用不用。”宋娅忙活的满头是汗，她把刚洗好的一盘葡萄递过来，“你先吃点水果垫一下，午饭还要一会儿才好。”
宋瑜往嘴里丢一颗葡萄，往客厅去。即使开了空调，屋子里还是热腾腾的，人和人之间多说几句，热气就压不下去。
宋瑜放下水果又躲回厨房去，顺手端了一盆待择的豆角帮忙干活，没想到小姨从客厅跟过来，乐呵呵在她旁边坐下。
宋乖妹盯着宋瑜择好的一只豆角，豆荚的头尾被摘的面目全非，一看宋瑜的动作就是不常做家务的，但她也不动手，还指手画脚起来，“小瑜啊，你这豆角择完还有多少可以炒进锅里啊。”
宋瑜低着头，动作不受影响，“有多少吃多少。”
宋乖妹听她语气冷冷的，心里一下觉得被顶撞了似的，看向还在灶台那边看火的宋娅，“我就说不能不让孩子做家务，读大学有什么用啊？研究生毕业又有什么了不起，连个家务都做不好，到时候怎么嫁人？”
宋瑜对小姨的印象一向不好，从上学到现在，小姨每次来家里，不是来数落妈妈，就是来托事求帮忙的。
这一回，宋乖妹直接指点到宋瑜头上，却轻视了一件事，宋瑜和她妈妈不一样，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
宋瑜视线投往客厅方向，小姨正上初中的小儿子许沢抱着手机痴迷地打着枪击游戏，她漫不经心地点道，“小姨，许沢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你还满意吗？”
听人提起儿子，宋乖妹的眼眉忽然复杂地皱了一下，“还……还行，你问这个干嘛？”
许沢的班主任和宋瑜同一个办公室，倒不是宋瑜特别关照这个表弟，是他的成绩实在差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宋瑜也就不得不额外关注到一些。
宋瑜似笑非笑扬起唇角，“他科科考倒数，年年垫底，照这个趋势，一定考不上大学，小姨可以好好培养他做家务的能力，以后好入赘，嫁个好人家啊。”
“呸呸呸！谁让你诅咒许沢的！”小姨一下窜了起来，“亏你还是当老师的，许沢还是你弟弟，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
“您别误会啊，”宋瑜见小姨怒气冲冲的样子，不动如山地把报复的笑意压着，仍然沉着地说，“是您把嫁人的事看的比天大，上大学比不过嫁人，就连读研究生也比不过，我只是希望表弟好。”
意识到被宋瑜套话反将了一军，宋乖妹的脸色像一团混沌的湖水，沉沉浮浮各种情绪，最后干脆把宋瑜手上的豆角抢了过去，嘴上还在逞强，“也不是说上大学不好，会做家务也不是坏事嘛。”
宋瑜看了一眼客厅的男男老少，他们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可没人觉得会做家务是件天大的好事。
灶台的油烟机抽风声音响烈，正在煎鱼的宋娅没听见自己的妹妹已经和女儿嘴斗了一个来回，看见两个人齐心协力剥豆角，心里还有些欣慰，于是也坐下来一起。
宋乖妹看见受气包姐姐来了，又重振旗鼓，对着宋娅发起撺掇的攻势，“宋瑜从大学读到研究生毕业，一眨眼都二十六了，再工作几年，眼看要奔三，还不赶快找个男朋友，成家立业。”
宋瑜把手里的豆角折了个对半，眼神冷冷的，她这个小姨是不是成心看不得她过好日子，非得把她往火堆里推。
一向不回嘴的宋娅难得争气了一回，她态度认真，“我不催她结婚，你们谁也别催，哪怕一辈子不结婚，我们娘俩也能好好过日子。”
宋乖妹倒吸了一口气，这家今天变天了，先是被小辈顶嘴，一向不敢对自己有什么异议的懦弱姐姐也变硬气了。
想到宋瑜锋利的态度，宋乖妹识时务的打哈哈道，“你倒是会享福，让女儿伺候你一辈子，你死了以后呢？跟你一样没有男人撑腰，没有孩子，连个盼头都没有。你让宋瑜一个人孤老终生啊。”
宋娅忽然被点醒了似的，沉默了。
“我不指望男人和孩子给我盼头，”宋瑜眼看着宋娅被小姨的话带跑了，立刻把话锋转回来，“小姨父到现在还欠着妈妈三张欠款没还，小姨你就打算指着这些欠款当后半生的盼头呢？”
谈钱，气氛就不对了。小姨闭上嘴，乖乖把菜择完了，回客厅的时候打了自己丈夫的背一巴掌，指责他怎么又把手机给儿子乱玩。小姨夫飞来横祸，那手机明明是妻子主动给儿子的，但他也只能默默吃下闷亏。
找对象的事情，还没消停。或许是刚刚在宋瑜那儿吃了亏，小姨只能暗中撺掇其他几个亲戚提这件事，她则隐身在众人之下。
饭桌上，宋瑜正安静吃饭，对面的大姑突然夹一块肉到她碗里，表情很是慈祥，“多吃点肉，太瘦了不招男孩子喜欢。”
宋瑜对大姑的印象不差，她和已经过世的爸爸一样，都是很温厚善良的人，虽然思想有些封建，但总归是对她存有好心。宋瑜便也没多说什么，把肉吃了。
许沢正在等他妈给剥虾，突然多嘴，“宋老师在学校可受欢迎了，男老师都喜欢她，我们班主任江老师自习排值班的时候都要跟她排同一天。”
宋瑜一口肉差点噎住，抬头看见亲戚们都意味深长盯着她。
就连宋娅也好奇了一下，“那位江老师……是你高中同班的江律吗？”
宋瑜平心静气微笑，刻意保持客观态度 “别听许沢胡说，我和江律只是同事。”
老师这样的职业在长辈这儿颇有优势，大姑已经开始高兴，“有合适的就试试，现在社会很开明的。”
宋乖妹把虾丢进许沢的碗里，话里话外带着引导和暧昧的意思，“宋瑜心里藏事了……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门铃恰如其分的响了，在长辈们追问的目光里，宋瑜立刻得救一般放下筷子，“我去开门。”
餐桌上，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长辈们头一次把注意力放在许沢的话上，他也有些上头，越讲越没把门。
“江老师人挺好的啊，我们班女生老夸他，一下说他高，一下又说他写字好看，不过我也觉得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老师。”许沢说得眉飞色舞，宋瑜才后悔溜早了，应该把许沢也从餐桌上带下来，现在只能祈祷他别再继续编排自己和江律的事情。
门铃有点急，连按了好几声，宋瑜喊着来了，打开门，和门外还在抬手按门铃的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对方没有没有看清自己，宋瑜立刻又把门合上了。
听见利落的合门声，宋娅走出餐厅朝这边看过来，“是谁啊？”
宋瑜背过身挡住门，下意识反应：“推销保健品的。”
话音落，门铃声又短促响起，意识到门铃声没多大作用，门外的人干脆用拳节叩门，咚咚咚，敲得不重，但力度把门声敲得很脆。
“这大夏天的，推销的也辛苦，你请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吧，别那么没礼貌。”宋娅往冰箱去拿水。
宋瑜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又重新打开了门。
门外，秦桑把身侧的燕窝补品往腰后提，把脸凑近了宋瑜，星星点点的笑意藏在深邃锋利的眉弓下，“门都开了，还不让进家门啊？”
男人的身高带着点压迫感，浑身更是没有一点温和的气氛，宋瑜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秦桑顺势换鞋进屋。
“宋老师，你要是和江律老师结婚，可不可以跟他说一说，以后别老是罚我抄书了。”许沢被长辈们多问了几句，话题进展飞速，对着客厅的宋瑜大声调侃。
原本是玩笑话，落进不明前因后果的人耳里，有几分刺耳。
秦桑的视线被这句话折了一下，砸在宋瑜身上，他在她那张许久没有仔细注视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秦桑的表情一向看不出是笑还是在生气，宋瑜莫名有几分不自然的紧张。
宋娅拿着冷藏的矿泉水过来，才发现来人不是推销员，有点责怪地看了宋瑜一眼，又上来递水，却恰好打破了古怪的氛围。
“你来应该提前说一声，”宋娅没邀请秦桑来，突然看见他出现，也只是很客气地像长辈对待晚辈那样招呼着，忽然看见他身边那堆东西，竟然有些忧愁，“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秦桑提进来放在客厅桌上的，是三盒精美礼品包装的燕窝，有加工罐装的，也有原盏燕窝。
秦桑很自然地露出温和笑意，“今天是您生日，想着当面来说一声生日快乐，这些是顺手带来的。”
听见客厅的动静，宋乖妹从餐桌窜过来，见是秦桑，倒是比谁都高兴，“小秦啊！都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生意很忙吧？”
“嗯，早知道今天家里热闹，应该来蹭个饭。”秦桑眼眸含着深笑，但端着一种宋瑜不熟悉的客气。
宋瑜觉得自己和秦桑算半个陌生人，高中认识了三年，高考后分开一直没有见过面。
秦桑两年前从国外回来，没去大城市发展，反而是把他在江北的那群老朋友召到辛南这个小城创业，经营起燕窝制品的实业公司，还算有声有色。
前天宋瑜陪好朋友青嘉去秦桑的公司面试，在电梯间偶遇他。当时他只是很平淡地对她们打了个招呼。
宋瑜还记着他那天生怕别人以为他们有关系，淡漠十分语气，于是此刻她也疏远地抱住双臂，一副情况不巧的样子，“餐桌都坐满了，小孩子多，又吵又乱，你最讨厌这种环境了，改天吧。”
秦桑听出她话里拒客的意思，却又把重点落在她后半句的内容上。怎么她还记得他讨厌什么。
“不就是加一双筷子的事吗，我的位置让出来，你留下吃点。”宋乖妹巴不得秦桑立刻留下，就差上手拉人了。
“有点可惜，一会儿还要赶场会议。”秦桑的表情做足了遗憾感，更让宋瑜觉得他虚伪。
“还真是大忙人。”宋乖妹兴致缺缺，又把目光落在宋瑜身上，“要我说读书再厉害，也不如创业。小秦一个人在辛南这个小地方做起这么大的公司，年少有为啊。”
莫名其妙又被小姨内涵了一波，宋瑜差点又要回怼了，看见秦桑杵在眼前，她才稍作克制。
秦桑也忽然想起了什么，“礼物忘车上了，我下去拿。”
宋瑜正高兴他要走了，却被送宋乖妹一把推了出去。
“让小瑜陪你下去，省的再走一趟。”
宋瑜被推到秦桑面前，秦桑已经开了门，眼神朝走廊点了点。
“走吧。”
宋瑜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往电梯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