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楼里没什么住户搭乘电梯，空空荡荡的电梯间里，宋瑜站得离秦桑很远，从家里出来时就一直抱着手臂，疏远的氛围像屏障立在两个人之间。

    秦桑注意到和宋瑜的距离，很自然地跨了一步，彼此的肩膀间不紧不缓的留了半寸的距离，宋瑜一撤步，立刻又到他身后去了。

    “我们之间有结界吗？你躲我这么远干嘛。”秦桑侧过肩膀，发现宋瑜眼神里有期期艾艾的愤懑。他不知道，她在记仇那天在电梯间的重逢呢。

    秦桑唯一有点头绪的是过往的恩恩怨怨，他忍不住笑了，“这眼神，怎么还跟高中那会儿一样，恨不得把我揉碎了装罐头里丢北极去。”

    宋瑜和秦桑从刚认识的时候就不对付。

    第一次见面在情况混乱的菜市场外，宋瑜以为秦桑在抢一个老奶奶筐里的菜，骑着自行车就把秦桑撞倒了，飞速逃逸。

    隔天宋瑜又在菜市场遇到那个老奶奶，她才知道当时秦桑正在帮她捡掉在地上的蔬菜。

    尴尬的是高一开学，秦桑就坐宋瑜后桌，他打量了宋瑜半节课，确定这个瘦瘦小小的背影就是在菜市场撞翻他的肇事者，于是趁宋瑜午睡的时候用油性笔在她的浅蓝色短袖后背写下了“我是罪人”四个大字。

    宋瑜穿着衣服在学校晃悠了一整天，回家洗澡脱下衣服的时候才看见秦桑的手笔，两个人彻底结下梁子。

    宋瑜讨厌秦桑，秦桑就努力让对方更讨厌自己。两个人高中相处了三年，恩怨消了又结，宋瑜最生气的一次就是这么对秦桑发狠话的——把他做成罐头。秦桑自然是一点也不怵，还乐呵呵地叮嘱：“我骨头硬，你别太辛苦。”

    电梯间里静悄悄的，秦桑的语调挑起来，像是在勾宋瑜开口，“真的不说点什么？”

    宋瑜很专注地看着电梯变换的楼层。

    宋瑜的无声，是告诉秦桑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话可说，他不必明知故问。仅凭两个人厮杀打闹多年的默契，秦桑也是能读懂这一层意思的。

    一路沉默，电梯到达车库。

    宋瑜没有买车，不常来车库，秦桑倒是驾轻就熟。到了车前，他却没有开门拿东西，反而回头看向站在车子五步远外的宋瑜。

    秦桑一点没有着急赶会议的样子，很有耐心等着宋瑜从那边走过来。她不动，秦桑就不动。宋瑜只能妥协朝车子多走了几步。

    “我还以为那段时间细心呵护已经感化你了，原来还记恨着呢。”秦桑语气有一点点自我嘲讽。

    宋瑜也从中听出几分落寞。

    高三的时候，宋瑜被人模仿字迹捏造了一封表白信，向当时年级第一的江律表白。

    辛南联中有家长委员会，家教严明的江律父母就是其中举足轻重的成员。宋瑜因此被家长委员会联名要求树典型批评，说她败坏校风，还差点被校纪委开除。偏偏那封信是秦桑协助塞进年级第一的书包。

    若真的说起这件事，宋瑜早就不怪他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宋瑜被班主任要求叫家长来学校，她不敢跟宋娅说，是秦桑给他爸打了电话，赶来把事情处理了。

    回忆起那段时光，宋瑜紧端的肩膀有些松下来，“多亏了你，我才能坚持熬过高考，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郑重其事的谢谢。”

    “谢我什么？”秦桑眼神里浮出一点求夸奖的得意。

    “谢谢你教我厚脸皮啊，被老师家长指着鼻子骂也能不动声色怼回去。”宋瑜笑了，“不过你总给我灌鸡汤洗脑，害我现在自信得要命，眼光高的谁也看不上。”

    事情发生在高考的关键时期，宋瑜被影响的连复习的心情都没了，是秦桑天天在她耳边嗡嗡叫，“你都那么优秀了，再坚持几天，高考随便考考也能上名校的。”

    多亏了秦桑没日没夜的唠叨，宋瑜高考没拉胯，如常发挥考上了心愿的名校，只是她没有想到高考前一直陪着她的人，在高考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以至于两个人重逢的时候，她都以为是在做梦，既不真实，也不习惯。

    “眼光高不是坏事，但我怎么没从你身上看出来啊，刚刚还听到某人要和那位姓江的结婚。”秦桑不自觉倾下身子，和宋瑜近的四目相对。

    空气有一瞬凝滞，但谁也没躲。

    宋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后退，就这样清楚分明地看着秦桑。她一直都承认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虽然是剑眉，但他不故作严肃的时候并不特别凌厉，安静不动时可以说有几分书生俊气。

    秦桑先转身开了车门，宋瑜看着他躬身探进车里拿东西，他今天穿西装，笔直的裁身线条沿着他身体的曲线显示出肌肉的轮廓。

    宋瑜尽力不去注意这些。

    秦桑从车里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给宋瑜。

    首饰盒，宋瑜打开就看见躺在里面的项链，带真钻，耀眼夺目。

    宋瑜眼神很难不震惊，“你送这个……太贵重了。”

    “就当我钱多的没地方花吧。”秦桑笑着坐回车里，摇下车窗仰视宋瑜，“你生日好像也快到了，又有机会花钱了。”

    “我才不要。”宋瑜猛得把盒子盖上。

    宋瑜带着点孩子气的话让秦桑的笑容从唇角散开。

    看着人把车子开走后，宋瑜才转回电梯回家。

    忙忙活活把亲戚们都送走了，宋瑜又陪宋娅把厨房和客厅的残余收拾干净。

    洗碗的时候，宋娅问起宋瑜，“你和江律老师是不是真的有情况啊？”

    “妈，大姑和小姨不了解我就算了，你怎么跟着起哄啊。”宋瑜狠狠地搓着被洗洁精浸透的油盘，就像在报复什么。

    “其实你小姨说得对，家里缺个男人，就少了个帮忙的。你当老师有时候下班晚，另一半可以找个工作清闲的，回家还有口热饭吃。”

    宋瑜太阳穴紧皱着，“这跟找个家政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们男的找对象也图这个，谁乐意天天给别人干活啊，不是谁都跟秦叔叔对你似的，不求回报，默默付出。”

    宋娅被说得哑口了，立刻调转话头，“感情确实不能强求的。”

    洗完碗，宋瑜把项链拿给宋娅。她全身都在抗拒，“这东西我不要，你赶快送回去。”

    宋瑜替秦桑挣扎了一下，“他现在挺有钱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最多就是点心意，你给个面子收下吧。”

    “不是钱的问题，”宋娅神色不安宁，“秦桑虽然没说，但我知道这些东西他是替秦定送的，我绝不会收的。”

    秦定叔叔追求了妈妈很多年，无果，终于在秦桑高考结束后带着他出国定居。她本以为父子俩再也不会和她们有联系，没想到秦桑回来了，还多了一个跑腿的责任。

    宋瑜想，如果不是为了帮秦叔叔带东西，他也不会主动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吧。

    宋瑜拿着被退回的礼物躲回房间。

    现在难的是怎么联系秦桑。宋瑜和秦桑都换了联系方式。两个人唯一的一点交集，是去年宋瑜无意间在公共社交平台发现了秦桑分享日常的公开账号。但她一直是用三无小号潜水关注的状态，总不能为了还项链，敲他后台暴露身份。

    宋瑜打开了秦桑在社交平台的账号页面，他的头像照片是高中拍的。青雉的少年面无表情对着镜头比剪刀手，穿着一件被染料染色的校服，他的脸上也沾有染料的色彩。

    宋瑜看着镜头里束手无策的人，蓦然的一笑。那件染色校服是她整蛊的杰作，出自他们班级自发的一场水球比赛。

    那天下午，宋瑜作弊往准备的一箱水球里藏了一个带染料块的。比赛开始后她追着秦桑打，染料混在水里炸开的一瞬间把他砸懵了。

    “说说你现在的感受。”宋瑜举着手机镜头，逼迫秦桑发表失败感言。

    “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宋女王威武。”秦桑坐在球框架下，迎着刺眼的日光看宋瑜得意洋洋的样子，说她可能爱听的话。

    “来，比个专属败者的剪刀手。”宋瑜透过镜头看日光下的少年，那时候她并不在乎一向好胜的秦桑为什么愿意服输，她只高兴，她赢了。

    秦桑的账号页面内容非常丰富，私人和工作混杂着发，既宣传公司，也在宣传个人代表品牌的形象。他似乎有专门的摄影师跟拍日常，各种外出活动的照片角度多样。

    但数十页内容却没有宋瑜需要的，一个简单的私人联系方式。

    页面即时更新了一条内容，是新员工入职的欢迎会。宋瑜在照片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她才想起来，青嘉去秦桑的公司面试，当天下午就收到了offer，早就入职上手工作了。

    “不就是还个东西吗，简单。周末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转交给他。”青嘉接到宋瑜的电话时，正坐在办公室敲电脑。

    “你上班还适应吧，同事有没有为难你？”宋瑜关心问道。

    青嘉毕业有三年了，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滑档上了个专科的商务管理，毕业后一直因为学历问题没有找到稳定工作。这一次宋瑜从江北回来，重新替她规划了简历内容，筛选岗位一一面试。两个人去秦桑的实业有限公司面试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青嘉真的进去了。

    “说实话，感觉还挺不错的。”青嘉握紧了手机，“入职以前我真的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完了，没想到还有公司要我。而且我发现同事们压根没人关心我的学历，她们体谅我是新人，也都对我很耐心。”

    宋瑜也为青嘉安心下来，“你好好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周末见。”

    到了周六下午，青嘉给宋瑜发了一个酒店路口的定位，两个人约在这里见面。

    宋瑜没多想，打车到位置的时候没看见人，又看见青嘉给她发了一个酒店包厢的号码，让她上楼来。

    宋瑜对酒店的地址和名称都有些熟悉，好像是高中毕业办晚会的地方。这些年的同学会她没有回来参加过，但青嘉发的朋友圈里，他们的同学会也都是回这里办的。

    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萦绕着宋瑜，她打电话向青嘉确认位置是不是有错，青嘉笑呵呵地催她快上去，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宋瑜走到包厢门外，已经听见屋里传出熟悉的欢笑声，门是从里面打开的，一个正准备出门的同学看见宋瑜，惊喜地哎哟了一声。

    “咱们七班的高材生来了！”

    包厢里热火朝天，整桌人的目光向宋瑜投来，方思巧和江律的眼神都充满意外，他们坐在进门正对的方向，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对上目光。

    偏偏，宋瑜第一个看见的是最不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