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站在香樟树下，朝罗芸招手。
新开的麻辣烫店在巷子里，白底红字的招牌，“老张麻辣烫”五个字很板正。
门面不大，有两张长桌，每张桌上置了两口锅，锅中央隔出了一圆柱形空间，倒的清汤，是用来煮粉和烫菜的；其余的环形空间则均匀隔开，分成了若干个格子，里面都是红汤，面上漂浮着细碎的辣椒皮，格子里是早就煮上的各色签子，有海带、萝卜、千层豆皮、鲜笋、平菇、豆肠、魔芋、猪肺等，已经浸满了汤汁，等顾客来时，便可以直接吃，不用再等。
罗芸她们进店时，天才刚黑，有一桌已经坐了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应是一家人，她们便去了另一桌，正对着面坐下。
桌面看着蛮干净的，张月抽了张纸，略微又擦了下，说道：“我弟在我耳边念叨这家店好多次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老板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过来，碗上套着塑料袋，筷子是一次性的。听见张月的话，很是开心，爽朗笑道：“附近的学生来吃的很多，经常是放学后结伴过来。”
罗芸：“老板，市实验高中也在这附近吧？”
老板一边放碗筷一边接话：“出了巷子直走过马路，再往右走一小段距离就是了。高中生基本都是住宿，不过，放月假过来吃的也多。”
罗芸一边抽出筷子，一边问：“我听人说，实验高中前段时间有学生跳楼，是真的吗？”
老板摆摆手：“我听来吃东西的学生念叨过，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们说是个女娃娃来着，造孽啊。”
“您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吗？”
“这我倒是不知道，可怜孩子的家长哦。”老板长吁短叹的忙去了。
张月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不确定。我有个小学同学，在实验高中就读，我听人说她在医院，一直没有醒。好像是因为跳楼，但那人又说不准。刚刚听老板说很多学生来这吃，突然想到这件事，就问一下。”
“老板说是个女娃娃……”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罗芸沉默了几秒，戳了戳碗里炖得软烂的萝卜，心想:“如果真是她，也许是做错事的报应吧。”
将萝卜送进口，罗芸抬头：“你晾凉了再吃。”
对面的张月吃得额头冒汗，脸上红扑扑的。“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了。”张月轻吸口气，朝老板招手，“老板，一瓶矿泉水，要常温的。”
罗芸喜欢豆肠，豆肠吸汁，口感略带一丝韧劲。但她吃不了太烫的，夹了好几根放碗里，稍微放了会儿，才一口咬下去。豆肠入口的瞬间，汤汁便充盈了口腔，鲜味、辣味和香味绽开。“这家麻辣烫确实不错。”罗芸冲张月笑：“你弟弟的推荐，靠谱。”
“我一定帮你转告。”张月的尾音上扬。
两人都笑了。
月亮高挂，偶尔又被云层遮住。
巷子里的路灯照亮了檐前的空地，各色店家招牌都已亮起，进店的食客络绎不绝。
罗芸她们所在的店铺生意确实不错。早她们来的一家人吃完走后，不超过五分钟，又来了一波人，将那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不说，她和张月这一桌也差不多坐满了。
老板加大了火力，清汤咕咕冒着泡。眼见着老板将红薯粉下了进去，罗芸忍不住补充道：“老板，待会儿帮我多放点绿豆芽，谢谢。”
“老板，我的方便面也多放豆芽。”边上另一锅的位子上坐了三个男生，提高音量说话的是穿黄色短袖的那位。他仰着头，板寸头很是显眼。
“李彦，陈予怎么还没来？”身形略胖的男生边吃边含糊不清的问，板寸头男生也说：“他一向准时的。”
李彦低头在打字，闻声回道：“他刚发消息说去买喝的了。”
（李彦）：你猜坐我们旁边的人是谁？
（李彦）：微笑JPG.
（李彦）：张月，隔壁学霸，还有她朋友，就是特别能吃辣的那个，叫……
（李彦）：思考JPG.
（李彦）：想起来了，叫罗芸，我记性真好。哈哈哈。
（李彦）：臭屁JPG.
（李彦）：你好慢啊，二胖都吃了一堆签了。
（李彦）：快来JPG.
……
排队的人多，陈予坐在椅子上等，微信提示一直跳出来，点进去一看，满屏的表情包，陈予觉得头疼。将表情包批量删除，前面的那些文字信息跳了出来。
陈予拎着袋子进店，一眼就看到了李彦他们，隔壁桌是空的。
李彦朝他喊：“太慢了，二胖都结束一轮了。”
陈予在李彦旁边坐下，轻哼一声：“你别喝，把你的给二胖。”
李彦嘿嘿笑。
张月提着给弟弟打包的麻辣烫，和罗芸一起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我和季朝说清楚了，我现在要全力备战高考。”张月的声音不大，但她的语气坚定。
罗芸给她打气，“很好啊，我们现在这个阶段，就是需要这样的行动力。”
张月牵住罗芸的手，掌心和掌心贴在一起，热热的。
“季朝说，他不一定会等我。”
“如果这期间有其他女孩…”罗芸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会后悔吗？”
“那些都是没办法的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是我先不喜欢他了呢。”张月的声音渐轻，差点淹没在行人的交谈声中，但罗芸还是听到了。
想了想，罗芸说：“人的生命长度里，总是充满变数，不害怕变数，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是呢，我不害怕。”
……
从宿舍去往艺术楼的路上，罗芸啃了一路的苹果。苹果很大，是罗芸妈妈特意买的，强调让她每天吃一个。
对于苹果，罗芸谈不上喜欢和讨厌，能吃。
进了艺术楼，罗芸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后，去了洗手间洗手。
罗芸将衣服下摆扎进裤子里，弯着腰，不让衣服接触洗水池，伸长手去洗，流水将手上的粘腻清除得干净彻底。
正想关水，一股呕意突然顺着食道涌上来，是苹果，罗芸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几下。天渐寒，水温也低，罗芸接了一大捧水泼到脸上，被凉意一刺激，整个人平静下来。
艺术楼一楼有个侧门，门外圈了一小块地，里面种了芭蕉。
作为多年生草本植物，这些芭蕉已经在这活了很久，它们的叶柄粗壮，鲜绿色的芭蕉叶片有的朝天伸展，有的低垂舒缓。
罗芸凑近叶片，深深地吸气，植物特有的清新顺着气管进入肺部，淡淡的清香抚平了她的不适。
罗芸闭着眼，感受着自然的馈赠，不愿抽离。
直到脚步声靠近。
“需要纸吗？”陈予站在罗芸面前，“你的头发和脸上有水。”
一只骨节分明且格外白皙的手，有些眼熟。罗芸凑近看，指甲圆润透着轻微的粉，指骨纤长。罗芸心里划过一个念头：是不喜欢欠人情的类型啊。
陈予看着罗芸的动作，想到什么，“你近视？”
罗芸点头，朝他道了谢，接过纸往额头上擦。
“不用谢，上次你借我了。”
说不上热络的语气，罗芸甚至觉得有些冷淡，但他又特意走过来。
罗芸注意到，芭蕉叶在风里一摇一晃的，视线一转，看到一旁的地砖，罗芸开口：“下雨天地雷砖很多，很容易踩到，得小心些走路。”
“地雷砖？”陈予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上次你踩到后溅水的砖，我们都这么叫它。”
“哦。”
一时有些安静。
陈予抬脚往侧门处走，走了几步，回头见罗芸还站着，开口道：“不进去吗？”
罗芸愣了下，跟上，没话找话道：“我是美术生，你呢？”
“我过来找人。”陈予顿了一下，脚步不停，“你们是不是马上要去集训了？”
“是。”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