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罗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扫你?”

    陈予看着罗芸的眼睛，没有在里面捕捉到一丝好奇，流畅的动作甚至让陈予觉得她是在路上被人拉住扫码。

    陈予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拿出手机让她扫微信二维码。

    罗芸望着备注那一栏，问道:“你的名字？”

    “陈予，予取予求的予。”

    罗芸很快发出好友申请，“我的名字给你发过去了。”

    陈予点击确认，看着她发过来的那句话:“罗芸，芸芸众生的芸。”

    突然，晚自习的预备铃像幽灵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高处的声控灯一下照亮了灰暗的楼梯。

    罗芸攥着手机往上走了几阶，没有听到身后有声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陈予。

    背着光，陈予看不太清罗芸的脸，影子长长的垂着，顺着阶梯往下。

    罗芸站在高处，望着下头的陈予，“陈予，我能不能，拍几张你的手?”

    “原因呢？”

    陈予站在那，认真的发问。

    “因为无论是骨相，还是皮相，你的手都非常好看。其实地雷砖那次，我就浮现过这个想法，但当时要是提出来，实在是显得冒昧。”罗芸很诚恳，回答得也很实在。

    还真是，朴实无华啊。陈予没有拒绝，“你去上课吧，我会拍的，拍了就发你。”

    “谢谢，那我先去教室了。”

    罗芸离开后，陈予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他抬起它们，凑到眼前看着。

    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好像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它们，尽管它们每天都在面前晃来晃去。

    苍白、瘦削，青筋交错，哪里好看呢？

    直到枯萎都还是花苞的月季，出了意外死在路上又被太阳晒得干瘪的昆虫，发霉的墙面，又有哪里好看呢？

    陈予看见过罗芸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只死去的青蛙，分不清是正面还是背面朝上，它已经失去了所有水分，前胸与后背完全贴合，就像死在沙漠里。

    罗芸低头看了很久，久到陈予以为她是脚麻了站不起来。直到她拿出了手机，开始给青蛙拍照，甚至换了各种角度。最后罗芸用纸巾拾起青蛙放进了草丛里，纸巾进了垃圾桶。

    陈予记得，他还碰见过罗芸凑近那些枯萎的花，就像今天凑近芭蕉叶一样，很近很近。

    在学校里，即使花开得最明媚时，也很少有人会停下来去欣赏。

    高中生们都太忙了，时间被堆塞得满满当当，很难挤出闲散的散步时段。

    罗芸和往常一样，在经过那几株月季时，放缓了脚步。她喜欢它们柔嫩的花瓣触感，也喜欢光滑的叶片质感，她总是轻轻摩挲几下，然后静静地看一会。

    红花是那么鲜艳而显眼，像生命在绽放。

    但这次，罗芸看到的是昏暗色泽的花，枯黄的花瓣有些向外耷拉着，有些紧紧包裹着。后者是从未开放过的花苞，罗芸不自禁地凑近看。

    最近没有走这条路，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吗？

    快到盛放的生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了。

    可它们还是那样美，美得让人驻足。

    陈予走近教学楼时，往来的学生人影已经在变少了。因为预备铃正在响起，大家都赶着去教室。

    教学楼和教学楼之间的空地，种了不少植物，现在，那几株月季前，站着一个人。

    她是在嗅味道吗？枯萎的花是什么味道？腐烂的臭味？霉味？

    哦，她将脸移开了，但还是很近，果然是近视的缘故吧。

    她在用手碰那些花，是什么触感呢？干枯的，和那只青蛙一样吗？

    枝干上的尖刺，仍然呈绿色的叶片，她好像都喜欢。

    陈予静静地看着，任凭思绪蔓延。

    他看到她掏出了手机，寻找着角度拍摄。

    或许，她的手机里存了很多不为人注意的美，她眼中的美。

    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陈予靠在墙面上，莫名地想起了小猫，它是那样瘦骨嶙峋，幼时的他感到害怕。如果是罗芸，面对那样的小猫，她会怎样呢？眼睛里会流露出什么呢？肯定不是害怕吧。

    集训的日子一如在校时，天还黑着便起床洗漱，去食堂吃个早餐，便是一上午的课。中午吃饭后能小憩一会，等下午的课结束后，休息时间会稍微长一点，但时间还是很紧凑，罗芸依然卡着点去教室。晚课一般十点左右结束，有些同学会独自在画室待到很晚，偶尔一楼小卖部那位高高瘦瘦的老人会上来催:“赶紧回寝室，我要关灯了啊。”

    老人是集训学校校长的亲戚，开着学校里唯一的小卖部。因为小卖部的位置靠近校门口，还顺便充当着保安的角色。

    罗芸经常在休息时间跑去小卖部买吃的。

    红得粘稠的番茄酱，厚厚的挤在“老北京鸡肉卷”上面，罗芸一般会拿两小袋番茄酱。这个鸡肉卷是一种包装素食面包，里面夹了一根火腿肠，还有一些肉松，和正宗的老北京鸡肉卷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蹭了个名字的山寨，但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罗芸嘴里嚼着鸡肉卷，坐在椅子上和文莉聊天。

    “明天周日放假一天，你出去吗？”

    罗芸听出了文莉的兴奋劲，“你想去哪里？”

    “暂时还没想好呢，但肯定得出去逛逛，好不容易放假。何雅莉她们想去游乐园，你想去吗？”

    “我恐高，玩不了什么项目。”

    “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过。真的连小孩版本的升降机都怕吗？”

    “嗯，我试过，心脏直突突，恐慌。”

    “我也有些怕，不只是高，鬼屋我也没进过。”

    “我也是。”

    “真的吗？我是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我当时还买了鬼屋的门票，我还记得是五块钱一张。本来一群小孩都在鬼屋门口，我那个时候就有些犹豫和纠结，你知道的，我在想象鬼屋里会有些什么。结果，当我回过神来，他们都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那张票。最后我去了别的地方，然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去过鬼屋，说不清是怕还是其他什么。”

    “也许是失去了吸引力。”罗芸又咬了一口鸡肉卷，“小时候我们都对鬼屋有着天然的想象，进鬼屋对我们而言一定会是一段冒险的旅程。但是长大后，我们知道了鬼屋里会有些什么，对它的好奇度就下降了。再加上生活里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心神被占据，鬼屋的吸引力就越来越弱。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有那么一瞬间，又出现想要一探鬼屋的想法，到时候就不要迟疑了，直接进去吧。”

    “哈，我还有点期待那么一天。”文莉停下削笔的动作，拿出手机，“让我来看看明天的天气。要是天气好，我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要是天气差，就在附近逛逛好了。”

    罗芸将鸡肉卷吃完了，于是起身绕过凌乱摆放的画架，推开一扇门。冷气直接冲到脸上，将包装袋扔进楼梯口的大垃圾桶里后，罗芸用手背碰了碰脸，想着明天一定要去买个保温杯。

    或许是明天可以出门，寝室比往常熄灯要晚。

    罗芸躺在床上，拉紧了床帘，戴上耳机看电影。

    电影看到一半，有条消息弹出来，罗芸没有去管。

    看完整部电影已经是半夜，大家都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些人已经睡着，有些人还在无声地刷着手机。寝室里很安静。

    罗芸点进微信，是陈予发来了一张图。

    一只左手呈放松姿势搁在桌面上。镜头凑得很近，加载原图后可以清晰地看到手上的脉络和纹理。

    罗芸将图片保存到相册，在输入框打下“谢谢。”，然后发送。

    正准备退出，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便等了一会。

    “这样拍可以吗？”

    “很好，很清晰。”

    “那我下次再拍别的角度。”

    罗芸愣了一下，正准备回消息。

    对面又发来一句话：“我记得你上次说要多拍几张。”

    “不麻烦吗？”

    “没有。”

    “谢谢。”

    “你好像很喜欢说谢谢。”

    “你在帮我的忙，应该的。”

    “集训生活怎么样？”

    “和学校差不多，很规律。”

    “最近又开始降温了，但是早操还是没有取消，我听到好多同学在抱怨，你们每天早上也起那么早吗？”

    “那倒没有，我们不用跑操。”罗芸看了下时间，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早点睡吧，明天周日，你可以睡到自然醒。”

    “那晚安。”

    “晚安。”

    罗芸没有退出页面，她看着这几句聊天内容，发了会儿呆。

    那天加了微信，罗芸知道陈予的名字后，想起来他是和季朝一样，因长相出众而常出现在女生们的讨论中，于是在学校论坛上搜了陈予的照片。后来有一次罗芸和班上女生们一起走在路上，有个眼尖的女孩一眼看见了远处走来的陈予，并迅速和身边的人分享。罗芸站在人群里，将口袋里的眼镜拿出来戴上，双方擦身而过时，罗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予的长相，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

    所以现在，罗芸真实的疑惑了。

    这样受欢迎的人为什么特意来加我？他是在找话题吧？为什么和前桌她们聊天时提到的性格完全不一样？难道他真的需要我帮个大忙？什么忙呢？

    罗芸想不出来，夜很深了，她开始犯困，将手机充电后关机，闭上眼睛睡了。

    陈予躺在床上，将这段聊天又看了一遍。

    今天去食堂的时候，听见粉面窗口的阿姨和人聊天，期间聊到了罗芸。

    陈予突然想起答应对方的拍照，这么久了，聊天页面除了那句姓名介绍，底下空空如也。

    他忘记了，对方好像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