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般绚烂纷杂的画面,在贺之楠的脑海里上映了一整晚。
像一锅早已沸腾不已的粥,咕嘟咕嘟,泛着过期的气泡。
多年前狗血歪曲的初遇,以及此后渐生的情愫,都已回不来了吧。
贺之楠在睡梦中惋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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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落寞太久,睡得正熟,贺之楠就被一巴掌拍醒了。
“唔...干嘛啊弟弟?...”他脑子还没跟上身体的节奏,懵的厉害。
直到看见脸色黑如锅底的陈煜,才后知后觉地捂紧了被子。
陈煜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掐住贺之楠被窝里捂得热乎的脸颊:
“哟,怎么,在国外做了这么多年的楠哥,还没做够啊?嗯?”
在国外逍遥这么多年,连人生大事都解决好了,却始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见一面。
他示弱他恳求他威胁,都得到的是同样的拒绝。
为什么?贺之楠,你的心当真就这么狠吗。
那又为什么,要在失去一切的落魄后,回过头来求我接济你呢。你当我陈煜是什么,工具吗。
陈煜森然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刀,带着狠厉的神色,反反复复刮摩着贺之楠的脸,誓要探究出他虚伪面具下的真实。
贺之楠冷汗都下来了,想起梦里腹黑的少年陈煜,两人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陈煜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那双总是淡漠睥睨的冷眸,此刻一顺不顺地盯着贺之楠。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影,洒在他挺拔立体的侧脸上。
看着面前这人帅气的面容,被岁月雕刻得愈加成熟俊朗,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席卷而来。
贺之楠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闭上了眼,心尖泛出一股熟悉的颤动:这种心跳如鼓的感觉,叫什么来着。
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
当年,就是因为这张妖孽的脸,贺之楠才会迈出那一步,将两人的关系从基友变成了激情。
思及此,贺之楠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这一次,不能再着了陈妖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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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直勾勾盯住瘦削大半的贺之楠,除了脸颊肉依旧还在,身上处处都是骨头。一看就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正眨棱着扑闪的大眼睛,满脸无辜。
心软的人终究敌不过。他一下子没了脾气。
算了,回来就好。
陈煜忍不住憋屈地顶了顶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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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敛起眼神,站起身,边系领带边叮嘱:“行了,我去上班了,你继续睡。早餐在桌上,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午饭也给你订了,吃完了碗放水池。”
贺之楠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
“不是,那你喊醒我干什么......”
陈煜促狭地笑:
“不干什么,看不惯你睡这么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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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开着车,竟第一次有闲心欣赏起沿路的景色。当他踏着阳光意气风发地走进律所,总算知道了春风得意是种什么滋味。
何盛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好心情,满脸奸笑地靠近:
“哟,老板~今儿心情不错啊,是咱接到啥大单子了吧?”
陈煜拉开座椅,正了正领带:“没有。相反,最大的一个单子已经被你搞砸了。”
何盛行心虚不已,忙转移话题拍起了马屁:“嘶——您这领带!一看就是好兆头!看看,多正的红色啊。所谓鸿运当头,旗开得胜嘛,这不就是预示咱律所马上要飞黄腾达!”
陈煜闻言,抬眸,狭长的凤眼泄露了一点星光。他修长的双指撩起领带:
“好看?”
何盛行一看圣颜欢悦,溜须拍马的功力更进一层:“不愧是您的眼光,不俗!”
陈煜满意地点点头,终日紧绷的嘴角如春风化雪,荡漾着春意:
“是,他的眼光,有时候是挺不错。”
包括这条领带,包括他陈煜。
何盛行嗅到一点八卦的苗头,小心翼翼地打听:“这位‘她’是指......?”
陈煜收回了遐思,冷眼蹙眉:“何律师,上班时间,禁止闲聊。”
何盛行:......刚才某人好像还聊得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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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陈煜拨通了贺之楠的语音电话。当贺之楠慵懒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电波,陈煜几难察觉地松了口气。
“在干嘛?午饭吃过了?”
“嗯。我正吃着呢,煜哥,你这是把满汉全席给我搬过来了啊?我可就一个人啊。”
贺之楠鼓鼓囊囊的脸颊,彰显了这位大厨的实力。
这位厨师是陈家名下五星级酒店的主厨,手艺自然是过硬的。
“瘦得跟杆儿似的,别到时候人家以为我虐待你。”陈律师嘴上不饶人。
“那不会,这么吃下去我三天就能胖十斤。”
贺之楠一边吃一边感动:出国那几年,就没吃上过这么好的细糠!还得是咱本土的师傅啊,白人饭那是给人吃的吗?!都给我吃营养不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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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看着办公室百叶窗外探头探脑的一帮人,刷的一下拉上了帘子。
“行,那你吃吧,我挂了。家里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有问题找我。”
“哎——等一下。”
“说。”
“...能不能用一下你电脑?”贺之楠小心翼翼开口,毕竟电脑还是比较私人的物品。
电话对面静了两秒,贺之楠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可以。不过你用来干嘛?”陈煜点开聊天框,发送过去一串密码。
“额,我准备写一份简历。不能一直在你家白吃白喝啊,我答应过还你钱的。”
“嗯,知道了。”
陈煜挂了电话。
他猛地打开办公室门,摔进来一堆好事的人。
哎哟哎哟的叫唤声里,一个两个都挡着脸就要逃窜。
被陈煜一把揪住:“小米,你留一下。”
秘书小米暗自懊恼不该八卦老板的私事,都怪那大嘴巴何盛行,非要散播谣言。
陈煜倒是不在意,心平气和地问:
“小米,咱们律所之前在招助理对吧?应该还没人上岗吧。”
小米毕恭毕敬,打量着眼色:“还没有,陈总您是有推荐?”
“有个人选,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陈煜倒也不避讳,明着暗着让小米留心这件事。
小米答应了一声,就准备溜之大吉,被陈煜一句话吓得花容失色。
陈煜勾着嘴角,像阴冷的老狐狸:
“米小姐,咱们秘书的岗位,最重要的就是守口如瓶,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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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刚一出来,就被同事团团包围。
“怎么样怎么样?陈总说啥?”
小米目光笃定内心沸腾,头却摇得像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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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贺之楠,打开新消息,看着那串密码,不由有些脸热:居然是他们当初的恋爱纪念日。
真幼稚。
贺之楠感觉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流动着。
一打开电脑,又吓一跳。
桌面屏保赫然是他的丑照:一张像素模糊年代久远的,连贺之楠都遗忘得干净的丑照。
贺之楠脸渐渐憋得通红,最后憋出一个惊奇的想法:
靠!陈煜老狗不会还是对我念念不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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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贺之楠这个自恋的想法就被打脸了。
陈煜要去相亲了。
对象是本市条件相当不错的财阀千金。
可谓是门当户对了。
贺之楠又想起当年,陈老爷子对他说的那句话:
人与人之间,光有爱情是不够的。你懂吗,孩子?
当时的贺之楠懵懵懂懂,现在的贺之楠吸烟刻肺。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普通人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在纸醉金迷的对岸,人的感情,是可以交易的筹码。
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陈煜没有接受他家里的安排去打理家族生意,反而安心窝在一个纵然前景光明但在陈家面前也不够看的律所里。
对此,陈煜的回答是:“哦,因为我没有从商的天分。”
学霸,也有学不会的事情?
贺之楠闷闷地想。
他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盯着外面阴郁的雨天发呆。
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如果相亲顺利的话,应该就进入约会环节了。如果不顺利的话...
嗡嗡——嗡——
手机适时地响起。
是陈煜的电话,清冽的嗓音传来,令贺之楠有一瞬间的恍惚:
“喂,贺之楠。你想吃鸡蛋仔吗?”
“啊?”
贺之楠无法想象,西装革履的陈煜,站在拥挤嘈杂的街边小店门口,帮他排队买鸡蛋仔的场景。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这个陈煜,总是做一些不适合的事情。
陈煜是顶着忽然而至的大雨回来的。
浑身都沾上了雨气,长长的黑色睫毛,在水滴的濡湿下,更加凸显黑眸的璀璨明亮。
他倒是毫不在意,将西装随手仍在了椅子上。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一只还算温热的纸皮袋子,伸到贺之楠面前。
贺之楠心情复杂地接下了袋子,里面是香气扑鼻的鸡蛋仔,还有奶茶。
学生时代的贺之楠,最爱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爱吃这个了。”
不过盛情难却,不能辜负陈煜的好意。
贺之楠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
贺之楠抬起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吃。”
本来以为随着年纪增长会褪色的东西,再次尝试,却意外地喜欢。
陈煜认真虔诚地盯着他吃完了一整袋,才满意地站起身,从门口拿来了一样东西:
“一会儿试试,可以面试穿。”
贺之楠看着那几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奢牌纸袋,沉默了,鸡蛋仔噎在喉咙里,如鲠在喉。
“陈煜,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一个会逃避的胆小鬼而已。
陈煜听后,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贺之楠,你的官司我会帮你打。”
他目光灼灼,炙热得人难以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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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
贺之楠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眼神却跟着陈煜飘来飘去:
“不吃晚饭就出去啊......还是今天那位吗?”
话一出口,空气里都是酸酸的醋味。
贺之楠忙低头扒饭。
陈煜抬眼看他,只能看见他发丝蓬松的头顶,不觉有些好笑。就像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又可怜的小土狗,总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不是。有一场...更重要的约会。”
贺之楠的头埋得更深。
陈煜含着笑,欣赏着那人的反应。直至欣赏得差不多了,才操着慵懒的声线开口:
“去老宅,见一见老头子。”
然后那个头顶微微抬了抬。
盯着贺之楠头顶上羽毛般轻柔飘动的呆毛,陈煜忽然起了一点恶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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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那位...我搞砸了。”
“可能我太差劲了吧,没有人看得上我。”陈煜脸上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贺之楠猛地抬起头来,头上竖起的呆毛随着他激动的手舞足蹈而晃动着:
“谁说的?!你哪里差劲?你很好!很优秀!她看不上你那是她眼光不好。陈煜,你可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啊。”
陈煜投递来忧郁的眸光,用状似哽咽的声音开口:“真的吗?你真这么想?”
贺之楠拍了拍胸脯,满脸真诚:
“当然。”
陈煜迈开长腿走过来,修长的身段,在晦暗的光影里沉浮,如同诡魅勾人的海妖。他双手撑住贺之楠面前的桌子:
“那如果是你呢?你会选我吗?”
此刻的贺之楠还沉浸在安慰大龄单身青年陈煜中,丝毫没有意识到陈老狗的算盘打得多响:
“会啊!你这么好,我一个身无分文的老同学,你还愿意收留我。”
陈煜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可以和老爷子交代了。”
贺之楠叼着一块肉,满脸诧异:“哈?”
跟他有啥关系?
陈煜不管那么多,带着贺之楠会兜底他陈煜的承诺,踏进了陈家老宅。
陈老爷子满脸阴郁严肃,瞪着他的眼神里冒着火:
“混账东西!人家宋家已经打电话过来了,一开口就是指责我老头子教孙无方!我一把年纪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陈煜无所谓地自顾自坐进了老爷子的金丝楠木椅子里,随意散漫地跷起了二郎腿。
“您乐意往哪儿搁就往哪儿搁,谁还能管得了您。”
陈老爷子气得一拐杖就扔了过来:
“臭小子!你要把我这老骨头气死!”
陈父陈母忙出来打圆场。他们常年在国外,对自己这个儿子常觉亏欠。现今老爷子要发火,他们自然要护着陈煜。
“哎呀爸,孩子还小呢。看不上就看不上呗,那是他宋家女儿看不上咱家陈煜,怎么还怪到咱陈煜头上了。”
陈父很是心疼。
陈老爷子气得直哼哼:
“人家是冲着咱陈家来的,不是冲着你这宝贝儿子来的。本来说好的强强联合,结果这浑小子上来就是一句以后不会继承家业,还带着人家千金去什么苍蝇馆子。你说,还谈什么谈!”
陈煜把玩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盯着那无名指,总觉得空荡荡,差点东西。
“我说的事实,您总不能让我骗人家吧。我只是个普通的律师,如果接受不了,早点说清楚最好。”
陈煜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和当年离开贺之楠之后的死样子,一模一样。
表面上言听计从,实则全是反骨。
让他相亲,从不反抗。几年来,没有个百来次,也有个七八十次。
愣是将苏市有头有脸的千金全部相了一遍。
没有一个成功过。
就好像,他心里,早就已经为某个人腾出了位置。
就算你们再逼迫他,他也永远淡淡地守着那个位置。
没有旗帜分明的标榜,也没有激进猛烈的抗议,只是一潭死水下的暗潮汹涌。
他陈煜,一个人内心的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