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苗霖羽是被小鸟的叫声闹醒的。他昨日付出的体力太多,躺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往右侧一看,旁边铺位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院子里任野正在收拾柴火。配备的厨房里安装的是土灶,明明两人都是头一回接触这种灶台,昨天下午苗霖羽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任野却一点就着。
“厨房里有玉米。”见苗霖羽出了门,任野说,“应该还热着。”
他到厨房看了看,下头的柴火上还染着些许火星子,锅里的玉米被这点小火煨着,保持着温热。
田里头自个种出的玉米,又糯又黏,煮出的汤水都带着点甜。苗霖羽啃完了玉米,重新回到院子里找事情做。
溜达一圈下来发现,肖恩喂了、菜处理好了,就连栅栏外最初那圈杂草都叫薅了个干净。
任野在苗霖羽睡懒觉时把屋里屋外所有事情都处理了,他做事麻利又细心,叫苗霖羽挑不出一丝毛病。
苗霖羽里里外外晃悠,这边任野在屋里头摆起了棋局。
黄色的棋盘纸铺在他们吃饭用的小桌子上,任野与自己僵持着,拿着黑子半天也落不下。苗霖羽不懂围棋,看不出什么来。
他找了个椅子坐在任野对面,犹豫着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
“暂时没有。不过有其他事情要和你说,”任野将黑子搁在一旁,专心看着苗霖羽,“颜溪早上来了一趟,说是要和我们一块去参加文君姐的聚餐。”
“这个啊,我知道。”
“你不是在睡觉吗?”
苗霖羽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摆弄起棋子,就是不拿眼神看对面,“早上那会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几个字眼。”
任野只是怕早上的谈话声吵着他,听苗霖羽这样说便没再说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任野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突然问:“下棋吗?”
苗霖羽摇摇头:“我不会下围棋。”
棋盘纸翻过面,“楚河”“汉界”二字横亘在中间,围棋摇身一变成象棋。这个他没法说不会,任野亲自教过他。
也没别的事做,苗霖羽帮着把黑白子收进围棋罐里,一边说,“我就下一会。”
下棋是次要的,苗霖羽想得是要证明自己。小时候两人一块玩象棋,身为弟弟的他就没赢过几回,总不能长大了还输。
说是一会,两人却在棋盘前坐了一下午。
徬晚,拎着东西的苗霖羽与任野与同样带着大包小包的颜溪与沈桦,在秦文君她们家门口相遇。
显然他们几个想到一块去了,都不太好意思让秦文君和朱思苒忙太多事情,想尽量早点来帮忙。
院子里朱思苒正抱着奶牛猫在晒夕阳,见到四人面露欣喜,“你们可算来了。”说完她又朝屋里头喊了一声:“文君姐,任野哥他们来了”
没一会穿着围裙的秦文君出来了,她一边脱围裙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我怕有人吃不惯米饭,昨晚上发了面,刚刚在和面做馒头。”
颜溪最先应和,“文君姐好心细。我们带了些菜,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他扮出有些郁闷的表情,“好东西都被节目组收得差不多,现在只有这些还稍微能拿得出手。”
一番推脱,两位主人家还是收下了他们的坐客礼。
秦文君她们房子大,厨房也大。以朱思苒和颜溪为代表,十分积极地要去要帮忙,好些人在里头,亮堂的厨房都显得拥挤起来。
一进到厨房,谁会做饭谁不会一眼便知。在朱思苒差点把嫩菜心扔进垃圾桶里时,秦文君把她哄了出去,留下了颜溪、任野这两位。
苗霖羽在把自家萝卜送进厨房后就非常自觉地出来了,他这方面十分没有天赋,进去也只会出丑、帮倒忙。沈桦与朱思苒两位厨房杀手出来时,他正对着不断蹭着他小腿的奶牛猫不知所措。
“它叫咪咪哦。”朱思苒将猫抱起,“你可以摸摸它,它很乖的而且也很干净。”
“谢、谢谢。”苗霖羽试探着伸出手,毛茸茸的触感,是比自家肖恩好摸。
对于猫这种生物,苗霖羽从来是敬谢不敏。倒不是有心理阴影,他没被猫抓过,也喜欢大部分小动物,包括小猫。
不像狗,猫基本不会主动讨好人类,它们只凭自己喜好行事,又高傲、敏感。苗霖羽的自我认知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也知道与自己好看的外表不同,他的里子是出了名的坏。他生怕被自己喜好的生物讨厌,生怕在小猫身上看到对他明晃晃的厌恶。
几个人不会做饭也不好意思就这么闲着,在问过几位“大人”的意见之后,三人把原本搁在客厅的饭桌搬到了宽敞的院子里。
一张桌子坐四人绰绰有余,可六个人就过于拥挤了。朱思苒在房里四处搜寻,才终于在仓库找着一张高度大小都差不多的桌子。
空闲了的颜溪出来慰问了一番,给他们递了三杯水后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他们三位在厨房聊过之后才发现,原来节目组没有给任何准备肉食,唯一能算得上荤腥的只有已经被苗霖羽取名肖恩的羊。
这羊被苗霖羽取了名,不止性命保住了,估计身价也能翻上几番。
他们头回一块吃顿饭,对着一桌子素菜,实在是有些寒颤。
“要不然我们去找隔壁邻居换一些。我今天早上去和隔壁打了个招呼,碰巧他们看过我的比赛认识我。朱思苒说完转头看向苗霖羽和沈桦,“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们没什么意见,其他几人也都同意了。
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在看见朱思苒带着两个年轻帅小伙来敲门时笑开了脸,朱思苒刚才那会只是认识的说法显然是谦虚了的。
普通人看奥运冠军自带一层滤镜,见到他们来,两位老人拿出来不少水果来招待,硬是把他们留着聊了会儿天。苗霖羽很少受到来自老年人的热情,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几人来时特地装了两袋子菜,结果压根送不出去,还是走出门后又偷偷搁到了院子里。
在隔壁待了不少时间,回来时天色暗了许多,称着院子愈发空旷。
房子的二楼有个凸起式的阳台,阳台的底部便是一楼的房檐。院子的灯光全指望着房檐挂着的大节能灯泡,不知道是不是质量不行,打开之后还没有客厅晕出来的那点光线亮堂。
房子的临时主人挠了挠头,“怎么这么暗啊。”
“开一会就好了,”苗霖羽循着记忆解释道,“节能灯就是这样的,它自己会一点点变亮。”
又点了两盘蚊香,他们这才坐在拼成的桌边休息。
那只叫咪咪的猫不知从那片黑暗处钻了出来,再一次跑到苗霖羽的脚边晃悠。
看在咪咪喜欢他的份上,苗霖羽试探着把它抱了起来,搁在大腿上。后者一点没挣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桦看向苗霖羽。
苗霖羽诧异道:“我吗?”
少年点点头,“可以吗?不需要你特地做什么,只是会偶尔抓拍两下。”
“应该可以。但是照片要是想发布的话得先问过我经纪人,他同意了才行。”苗霖羽不是很在乎有没有镜头在对着他,他在平时看到狗仔甚至不会躲,人少的时候口罩都不带。
可经纪人在乎。
赵少恒收到过不少消息,询问他要不要买下苗霖羽的纯素颜照甚至是崩人设照。赵少恒心想,哪来的人设可崩?谁敢给这小子安排人设。他知道苗霖羽平日里没什么不良爱好,最多只是思想不积极了些,他的脸又是出了名的能打,狗仔拍不着什么负面照片。但他还是教育了苗霖羽一整天,反复叮嘱他要有艺人自觉,要小心照片的流出。
得到应允后的沈桦掏出相机当下便拍了一张,他将照片给苗霖羽看。
高挑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坐在小竹椅上,良好的体态使他显得并不局促。他微低着头,一只手抚在奶牛猫的猫背上。垂着的眼眸在看向怀里的小猫时像盛了一湾水,无声地说着喜欢。整张脸没有做任何表情,只有眼睛泄露了思绪。
后头简陋的灯泡努力烧着钨丝,将他罩在暖黄色的灯线里,打亮了他的发丝、半边侧脸与领口冒出的那节脖颈。白色的布料穿在他身上,衬着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下一秒就要被云层中那片薄月同化去。
沈桦拍的确实好,苗霖羽唯一的那点温柔被他抓进了镜头里。
照片里的苗霖羽像是活在家长口中成绩好又好看的邻居家的哥哥。第一眼看过去高冷又疏离,多次接触后才乐得对你表示点亲近,很像是他在《北港》里演的角色。
“谢谢。”苗霖羽想了想问,“你是看过《北港》吗?”
“看过,你演的很好。”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谢谢。
坐在对面的朱思苒连忙过来看了看,随后非常夸张得“哇”了一声,朝他们俩人竖起一个大拇哥。
沈桦今年刚过十八岁,是几人中与他年纪最接近的。苗霖羽常因为过于漂亮的长相而被人忽略年纪,而沈桦不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气。
他的样貌倒更像任野,锋利的五官配上寸头,比任野还像个打游戏的。苗霖羽原以为他也像任野一样不喜欢说话,如今一开口就是夸他演的好,罕见地给他留下了一个堪称不错的印象。
厨房里三人都是经常做饭的,又没几道硬菜可准备,没用太多时间就将各式菜摆满了桌子。大半桌是家常的素菜,为了显得更加丰盛只能在摆盘上下足本事,总算是显得没有那么寒酸。
隔壁借来的肉做成了红烧肉,众星捧月般被围在桌子中间。
任野最后从厨房出来,端着碗苗条默默搁在了搭档的桌前。
其他人正在热闹闹地分着米饭和馒头,苗霖羽刚准备起身去盛饭便迎来了这今晚唯一的面条。他并不说话只是拿眼神看任野。
任野以为他是嫌弃味道不好。
“不是挂面。文君姐蒸完馒头剩了点面,刚好够扯一碗面条。”他难得又多说了一句,“不想吃可以给我。”
苗霖羽却是想知道,为什么独独给自己下了碗面,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对面条表现出任何偏好。
朱思苒咽下了一口蔬菜粥,露出幸福的表情,“味道好好啊。我爸妈还说这是变形记让我来吃苦,变形记哪有味道这么好的饭。”
隔了一个座位的沈桦伸着头问她:“你们家不会以为这是变形记特才特地让你过来的吧?”
“是啊,”朱思苒也伸着头回他,“是啊,他们一看去山里,就急不可待地替我答应了。”
大家都清楚这八成是个玩笑话,朱思苒这性子一看就知道是受着宠长大的,哪可能被送来受苦。席间被她这一打岔愉快不少,原本陌生的人这下真切有了要生活在一起的意识,轮流介绍起自己参加节目的原因。
沈桦来这是为了找灵感,他在为一场摄影比赛做准备。颜溪与秦文君的说辞大差不差,来放松心情。
不可否认,苗霖羽有些好奇任野来这的原因。他想知道这些年过去,自己现在是否还能在对方心里成为需要考虑的因素。
如果是,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前那么多时间去哪了。如果不是,那他来这是为了什么。
好吧。他在意的要死。
“来救场的。”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说。
苗霖羽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他紧接用半死不活的语气抱怨:“被经纪人赶来的。”
这句话同朱思苒的说法差不多。引得沈桦又探头过来问:“小羽哥,你经纪人很严厉吗?”
“没有,”他摇摇头,“都是因为我平时不上进。”
“出道就提名最佳男配还算不上进吗?。”
“算。”他可还记得,在坐的六位只有他没拿过奖,提名算什么。
除了任野与沈桦,其他四人平时都有节食的习惯,这会敞开吃也吃不下太多。吃完聊完,桌上饭菜还剩了不少。
苗霖雨拿起面前的啤酒罐晃了晃,没有响起水声,已然是空了。
酒是沈桦带来的,好心的导演组没有没收掉,让他们今晚的聚餐加了点老友重聚的味道。
成年前不被允许,成年后苗霖羽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酒精,这是他头回喝,两罐酒下肚便已经让他开始变得晕乎。
“颜溪哥唱一首吧。”
“对啊,对啊。来一首嘛。”
对面突然开始热闹起来,苗霖羽失散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在沈桦和朱思苒的起哄下,颜溪把吉他抱了出来,唱起了歌。他天生有把好嗓子,声色透亮,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情,听他唱歌算是种享受。
脑袋越来越重,苗霖羽捧住了下巴,一动不动地听着。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涣散,眼前弹着吉他的颜溪已经变成了三个。
前奏结束,颜溪唱起词来。是首挺老的歌,苗霖羽很久很久以前和任野在MP3里听过,他隐约记得几句词,歌名忘得一干二净。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
副歌时,一道道声音加入进去,苗霖羽一只耳朵里是吵人的蝉叫,另一只是大家的合唱。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他听到旁边有人问他,“还好吗?”
是十分熟悉的声音,苗霖羽转过头去找声音的主人。
这人逆着光,只隐约看得清流畅的下颌线,苗霖羽盯了好半天才认出来。原来是他啊,是长大了的任野。
于是苗霖羽眷恋地半靠在他身上,头倚在任野的肩膀,一边抱住了对方的半截小臂。撒娇似地低喊了一声:“小野哥哥”。
旧日的称呼藏在了歌声和夏季蝉鸣里,却被任野清晰地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