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那块挂着色彩斑斓的珠帘,珠串自然下垂时能看出花朵相连的波西米亚风图案。任野掀动珠帘时,图案被打碎,珠子与珠子相撞发出下雨似的沙沙声。
听到声音,苗霖羽连忙做好表情管理,松开刚才拧着的眉头摆出毫不在乎的表情看向来人。
任野手里正拿着两个不知道从哪翻出的蚊帐,“他们给准备了这个,要用吗?”
此刻蚊帐除了是个能防蚊东西外,还成了苗霖羽最大的救星。蚊帐起码能做个隔断,让他们不至于发生一大早起床就脸对脸的尴尬情况。
不想和任野脸对脸的念头胜过了他对这玫红色蚊帐的吐槽欲,苗霖羽点点头,接过一个蚊帐组装起来。
节目组给的蚊帐有些简陋,只有几根玻璃纤维的杆子和几片纱。
但简陋也意味着好安装,动手能力不太行的苗霖羽也能独自装好,免去了第一天见面就要重新依靠起任野的尴尬情况。
任野动作快,他装完观察了一会苗霖羽,在发现他真的会之后就出了门。
趁着任野不在,苗霖羽才打开行李箱收拾起东西来。箱子里除了有日用品和剧本外,还有两样他不太想让任野看到的东西。
他将用得着的东西归置好,又从最底层掏出一个牛皮纸盒。
纸盒里装着个水晶球音乐盒,褐色的底座上刻着“Happy Birthday”的字样。不大的球体里塞了个小木屋和几棵松树,摇一摇就会有雪花落下来。
水晶球做工不太精细,遮电池的塑料盖不知道丢到了哪去,空余两节五号电池在外裸露着。里头的木屋与松树只有个大致的形,能让人辨认出是个什么东西。很明显能看出是过去淘汰了的东西。
苗霖羽却不嫌弃,甚至还在外头裹了几层泡泡纸。他拆开这层泡泡纸,打开底下的开关,熟悉的音乐传出来,是几乎每个音乐盒都会唱的《致爱丽丝》。
确认过东西完好无损,他将包装复原。苗霖羽拿着牛皮纸盒里里外外遛了一圈,想了想又将纸盒塞了回去。
做完这些他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跟拍在,苗霖羽朝摄像头交代道:“麻烦你把刚刚那段删掉。”
跟拍小哥以为他是不想暴露隐私,点点头说好。
可另外一样苗霖羽实在是藏不了,一条画着白云的蓝色枕巾。枕巾上沾着些许毛球,原本好看的蓝色也被洗得有些发白。
这枕巾自出生时就跟着他,比他认识任野的时间还要长。普通话里管这叫安抚巾,苗霖羽喊它“摸摸”。
十五岁前,他睡觉时必须要把枕巾的一角攥在手里,后面渐渐改成了将枕巾放在枕头旁。小的时候没人觉得他对摸摸的依赖性是多严重的事情,长大后的苗霖羽想把这东西戒掉却屡次失败。
《北港》是他拍的第一部戏。头回拍戏的苗霖羽许多事情都不清楚,那时也还没有赵绍恒和助理帮忙,胡乱装了些东西就进了组。其他缺的东西在剧组周边都能买得到,晚上睡觉时他才发现枕巾居然叫他遗忘在了家里。
苗霖羽一直想戒掉枕巾,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尝试着没有摸摸入睡。第二天他顶着个黑眼圈出了门,惊得导演安慰他不要压力太大。后来苗霖羽又托人帮他把枕巾带过来,这才顺利地拍完电影。
任野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可他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他不想在任野心里自己只是个没有摸摸就睡不着的小屁孩。
节目组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荞麦枕头,这种枕头通常都不太大,盖住一条儿童用枕巾还是绰绰有余的。苗霖羽把自己的宝贝摸摸叠上一道塞在了枕头下面,打算就这么藏一个月。
院里的小羊吃完了草,不断“咩咩”叫着。苗霖羽随意薅的这些草没能让它填饱肚子,叫声一次比一次凄厉。
篱笆旁还有不少杂草,可栓小羊的绳子有些短。苗霖羽过去时,它正努力伸着脖子往外够差点没勒窒息,吓得苗霖羽赶忙多拽了两把草。
隔壁的猫是宠物猫,狗是宠物狗。虽然不知道羊究竟能不能当宠物羊,但苗霖羽说它是宠物,那它从此以后就是只宠物羊了。
总不能其他两组都有宠物在,他们却没有。
小羊,小羊。苗霖羽慈爱地摸了摸努力干饭的羊头,下定了结论:“你以后就叫肖恩了。”
“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背着满满一竹篓菜的任野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做了职业选手长久不出门,任野现在的肤色比苗霖羽印象中的要白上不少。劳累和闷热起的红晕在他脸上也就分外明显。
看到任野鞋帮上沾到的泥土,苗霖羽意识到,他这是去了趟田地里。
没干什么正事的他不好意思起来,别别扭扭地问他:“你去后面的菜地了吗?”
任野将背篓撤下,朝他点点头,“是。”
“下次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就行。”
气氛单方面尴尬起来,苗霖羽以为任野这话的意思是嫌弃他碍事了,不想让他跟着。他闷闷不乐地想,任野总是这样。
打出生时,苗霖羽的身体就不太好,感冒发烧是常事。他在上高中前都比其他同龄男生矮上半个头,肤色也是不健康的苍白。与他不同,比他年长的任野一直是又高又结实,许多事情自然就落在了任野身上。
小苗霖羽心疼任野每天要做好多事情,不太健康的小萝卜头总想要凑上去替他做点啥。正在忙碌的任野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到一旁,然后对他说:“苗苗乖一点,我一个人就行。”
可摘这么些菜并不轻松,苗霖羽见任野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消去内心的那些“嘀嘀咕咕”主动搭话,“我给小羊起了个名字叫肖恩,你觉得怎么样?”
任野安静了一会答:“还行。”
还行算什么,苗霖羽好不容易摁下的那点脾气又升了上来。跟任野聊天还不如跟Siri聊,半天也多说不出十个字。
他后续所有话都叫这两个字堵住了,比那什么酸奶碗都要噎人。
苗霖羽带着股气进到屋里从包中掏出瓶矿泉水。这瓶水中的凉意已经快被夏季的热度驱散完了,只有包里头隐约残留的水汽能证实,它的的确确是从冷藏室取出来的。
这已经是苗霖羽现在能找到的最凉快的东西了。他闷不做声地把水往任野怀里一塞,同他一块处理起新鲜的蔬菜。
他们中午到达这里后就一直忙着,两人除了早上来之前吃的一顿饭外,就没有再吃别的东西。
分完房子解散前导演告诉他们,给每个组准备的食物并不相同。小木屋后的那块田里能摘到的除了绿油油的各种菜之外,就只有各色的萝卜。主食倒是齐全,米面油和各味调料厨房都有。
任野配着青菜下了两碗清汤寡水面,平日里挑剔吃食的苗霖羽在这种条件下也乖乖吃了起来。他这几年一直想让自己过得快活些、享受些,几乎都快骗过自己,自己也是吃苦长大的孩子。
两个人端着面条坐在树下的小竹椅上吃饭,和很多年前一样。
素面吃一顿叫调节口味,顿顿吃是虐待自己。在没有现金的情况下想要吃到更多的东西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以物换物。
夏季白日长,五六点钟的太阳也没有要落下的倾向。
趁着天还没黑,任野提议:“要不要去小猫组那一趟?”得到苗霖羽一个疑惑的眼神。
“之前节目组带我们去看房子时,我看到她们那边有鸡窝。”他解释,“没准也有鸡蛋,我们试着拿东西和她们换。”
苗霖羽的重点在于,“你眼神可真好。”他那时只感叹小猫组房子好大。
出了院子门得先经历上一截铺满石子的小道,才能走上水泥路。山中水泥路比常规路窄上一些,部分路面上留着长久重压下裂开的纹路,杂乱的小草紧靠着路沿生长。
苗霖羽心不在焉的跟在任野后面,若没有正经事,任野通常不会开口,苗霖羽更是懒得找话题。沉默的的氛围让跟着的摄像师们都感到了不对劲。
节目播出后很难让人不觉得这两位有仇。
任野与苗霖羽到秦文君她们的房子时,后者还在收拾东西,苗霖羽先在门口喊了声秦师姐。
声音打断了正在忙碌的女人,她抬起头朝他们微笑道,“小野和小羽来了啊。”
任野应了句,“文君姐晚上好。”
秦文君早年毕业于苗霖羽正就读的戏剧学院,现在已经是国家一级话剧演员。高出其他小辈两轮的年纪,在她身上却看不见所谓的“长辈威严”。秦文君笑起来只会让人感觉到亲切和温柔。
“师姐,”苗霖羽率先开了口,“你们这有鸡蛋吗,我和任野想拿菜和你换些。”
秦文君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考虑道:“可以啊,不过还得再经过我搭档的同意。”
正说着,一个小姑娘从屋里头冒了出来,“姐,谁来了啊。”
“苗霖羽和任野。”
看到来的两位,朱思苒显得十分兴奋,自我介绍说,“你们好啊,我叫朱思苒,是跳体操的。”
三人年纪大差不差,苗霖羽和任野又都是网络上的常客,朱思苒几乎是拿追星的态度看他们,又是要签名又是要合影的。可在苗任二人看来,朱思苒分明是最厉害的那个。
她是实实在在拿到过奥运奖牌的。苗霖羽闲暇时看过报道,朱思苒八九岁时好像就已经开始练体操了。
这样看,节目组找的嘉宾虽杂,但也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了。比较下来含金量最低的倒成了苗霖羽。
秦文君在一旁看着三个年轻人,在发现两位客人对朱思苒的热情毫无招架之力后,她笑着打断道,“思苒,小羽和小野是想拿菜来找我们换些鸡蛋的。”
朱思苒满不在乎,“秦姐说好就行。”
二人总算是找到了告别的好时机,换好东西后同她们说了再见。
临走时,秦文君翻出个手电筒给他们。来之前任野和苗霖羽没料到朱思苒能唠这么久,一出门见到昏暗的天色均是一阵恍惚。
“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秦文君说,“思苒和我想在明晚办个聚会,让大家熟悉一下,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苗霖羽没什么意见,任野在他点头之后也说好。
两人拎着剩下的一兜子菜来到金毛组,刚一进门就被迫接受了金毛的一番亲热。
金毛的临时主人之一颜溪正在院子里头掰着苞米,见着金毛缠着人不放,连忙假装生气喊了声,“Henry,回来!”
“名字你起的吗?”苗霖羽开玩笑,“好巧啊,我们的小羊叫肖恩,也是个英文名。”
他指挥任野把菜放下,很自觉地就开始装颜溪的劳动成果,“拿菜和你换点玉米,谢谢颜溪哥。”
颜溪看苗霖羽年纪小,一直把他当弟弟,由着他装。他从兜里掏出几颗冻干安抚好狗,“可不是我起的,人家亲爹是这节目一个制作人。中午那会它主人就在圈外站着,所以它才往外看。下午解散没多久他主人就找到我,给了不少狗粮拜托我照顾好狗。”
“你的搭档呢,怎么就你一人在忙?”
“这些玉米都是小沈弄回来的,他忙完我才忙的,这会应该在哪取景。人家年纪小,但是个挺厉害摄影师。”
“哦。”
“有件事情得问下你们,”为了避免话题再一次延生,任野岔开话题,“秦姐问你们明晚上要不要参加聚会,我们六个人一起。”
“我没什么问题,待会沈桦回来我再问问他,”颜溪站起身,脱掉沾了灰的手套往苗霖羽左侧脖子虚指了一下,“你这怎么红了一片?”
苗霖羽往他指的方向摸了摸,有个指盖大小的鼓包,他琢磨了一下,“应该蚊子咬的吧。”
他天生皮肤白又敏感,挨普通蚊子咬一口除了起包外还会泛起大片的红,并不是很严重的毛病,只是视觉效果看着吓人。
“我这正好有花露水,山里头夜晚蚊子多,你和任野都涂点再走。”
颜溪走后,任野才开口:“给我看下。”
“又没什么,”苗霖羽不想顺着他的意,“就是蚊子咬了一下。”
没管苗霖羽的回答,任野直接凑了过来,他靠的好近,一片温热贴过来,让苗霖羽很不自在。
看完后满足了的任野补充道,“我担心你是过敏了。”
“切,”苗霖羽小声念叨,“早干嘛去了。”
花露水喷在脖颈间,刺激得苗霖羽打了个哆嗦,呼进的气息充斥着香气。他揉了揉犯痛的鼻子,“颜溪哥,你这花露水也太香了。”
“有吗,”颜溪纳闷地闻了闻喷口处,“还好吧,花露水不都是这香气。”
苗霖羽又一次摸了摸鼻子,“那可能因为我平时用惯了无香的东西。”
颜溪会照顾人,把花露水给跟拍们传了一圈,再回到手里时又问任野他们要不要带回去。
苗霖羽在努力回想,来时究竟有没有吧花露水带着,旁边的同居人先开了口。
任野说,“我带了。”
回家后洗漱完的苗霖羽发现,客厅中央的桌上出现了一瓶花露水,无香型三个字在瓶身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