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微微把眼睁开一条缝眼,被光一晃又闭上了,迷迷糊糊地朝正在收拾被褥的舍友说:“大中午的,何妤文你不睡觉干嘛呢?”
何妤文头都没抬:“没看昨天校通知吗?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大扫除,第二节课学生会派人来查。”
“啊?什么破学校下午第一节课让大扫除。可是你现在就收拾不是有点早吗?这可是午睡时间。”
“提前收拾可以把第一节课留出来自习,”说完何妤文终于叠好了被子抬起头,看了周黎映一眼,补充道,“大好的学习时光,我可不想浪费。”说完一甩头发端着一盆衣服走出了寝室。
周黎映眨巴了两下眼睛,和自己隔壁、何妤文的床上那坨叠得“整整齐齐”到好像故意打乱来气死学生会的被子相视无语。
那啥,不会叠被子咱可以不叠,但是你不可以明里暗里说我不学习!
于是周黎映奋起穿衣……
据她所言,与校服大战八百回合后,誓死抵抗,英勇睡着。
“嗯,讲完了吗?扣分吧。”学生会卫生部部长李佟楠微笑着听她绘声绘色地结束诡辩后冷冷开口。
“不是你等等,你看何妤文床上那一坨,你忍心只给我扣分吗?!”
“什么?”
“什么什么,那不就……嗯?”
周黎映顺着自己的手指看过去,隔壁床头搁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被子块,床单整洁干净到亮瞎眼。连书桌上的书都像整齐地摆成两摞。
太玄幻了。
“这位女士,请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周黎映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那支笔在自己的评分表格后面写上清清楚楚的“-2”。
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佟楠带着几个人离开时,在门口听到背后传来周黎映假装阴狠的声音。
“李佟楠,这两分,我会用你期末考试的败北来还。”
“好好好,祝你这次能超过我考第一~”
我拭目以待。
教室里
睡了一中午的周师傅开始了她的学习。
周黎映从书包里翻出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随意翻开一页做了起来。
啊……若向量a=(1,2),向量b=(2,m),则向量a+b的模长为3,求……
三棱锥三个侧面沿PA切开展成平面……
自习课的教室很安静,笔声刷刷作响,周黎映写得忘我,以至于秦淮用手指捅了她好几次她才感觉到。
她扭过一点头小声问:“咋了?”
后面的人不动声色地轻敲了敲桌兜下面,示意在下面递给她东西。周黎映仰头看了看前面第一排低头玩耍的小情侣和上方好似认真监督学生实则已经睡着的物理刘老师,确定他的光滑无毛的头顶朝向自己才放心地把手伸进后桌下,手心掉进一个粗糙的纸片,两人就这样默契无言地完成了情报传递。
她收回手,看都不看地丟给同桌何妤文。
啊,习惯了。
余光瞟到她一看纸条名字就毫不留情扔回后桌,发出当啷一声,身后那个人不用看也知道又伤心地垂头丧气了。
周黎映在下课时起身从后桌边走过,运动鞋底轻巧地碾过地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纸条没有瘪下去,应该是夹着什么东西,撑出鼓鼓的圆圆的,坚强又执着,在劲柔的鞋底顶出柔软的小坑又迅速反弹,不留痕迹,无情又冷漠。
只是纸片沾了灰。
北方典型教学楼里,有走廊,没大窗,走廊两头有两扇窗子,朝外面,朝春天。
楼梯里更幽暗些,周黎映悠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惦着一个篮球一阶一阶下去,走到拐角处,顿了顿又扭回头去看班里,远远的门缝里,他还趴在桌上,冷风撩动帘子翻飞。
本来隔这么远是不该看见的,可她就是看见了,秦淮手心里隐约有“何妤文”三个字。
周黎映手里握着一瓶倾家荡产从小卖部买来的汽水,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汽水罐子冒着丰沛的冷气,与初春料峭里尚难察觉的热分子缠绵,到底还是比夏天好,汽水半天一直冷着,罐身上细密不显地泛起水雾,粘湿了指尖。
女孩仰头灌了一口。秦恣良看到她手腕处带着一个蓝色的运动手环。
身边涌过来一股暖气,身旁空缺已久的位子有人落了座。
“这个天气喝冰汽水有些太早了吧。”
一年四季都喝冰汽水的周黎映:“嗯。你好啊,秦恣良。”
周黎映放下汽水歪过头冲她笑,牙尖浅浅露出,自来卷的短发在风里飘飘忽忽。
“周哥!上课了!!!”体育委员从操场那头喊得这边两人耳朵震了震。于是操场上众人就看到了两位默契地揉着耳朵往这边走,远远看过去,两人身形颀长,薄T被风吹着轻轻贴在身上向一侧飘,隐隐约约描绘出劲瘦的腰肢线条,褶皱都恰到好处,毫无版型美感的校服在她们身上找到了衣生价值。
高二五班众人在这个清冷的午后终于给自己的眼睛吃了点好东西。
“嘟!!!”刺耳的哨子声把众人从痴汉状态拉回了现实。“男生女生上跑道!”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碎发指的声音了。在一片疑似返祖的哀嚎声中,周黎映身先士卒站到了首位。
“各就位!预备……嘭!”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五班像个散开的蒲公英。
在一众人的凌乱中,周黎映始终跑在第一位,与体育委员并驾齐驱,难分先后。
秦恣良的体育不算很好,跟着几个人跑在第二梯队,累,但美好。“啊啊啊,不愧是周哥,实力超群啊,我快不行了……雪刚停就跑步简直是谋杀啊……”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旁边狼哭鬼嚎或许会更好。
皇甫凡跨着大步子从叫唤着的邢倦旁边无情超过,无情嘲笑:“睡不醒,跑这么‘快’,小心摔了~”
这边吵吵闹闹,秦恣良自动屏蔽,她抬头往前看着。
红色底子上白色的跑道一圈一圈,总是在快到终点时笔锋陡转,给人以措不及防的重蹈覆辙。
新刷过的跑道周围有塑料味,不好闻但是又不得不大口吸取,当秦恣良背部被汗湿透时,双眼都模糊了,喉咙里没感觉了,她用力眨眨眼,几滴汗溜了进去,又抬起死沉的手臂擦了擦,眼前清亮起来,周黎映还是跑在第一个。
从落后者的角度看去,落日又远又近,搁置在学校围墙墙头上,雾晃晃的余辉倾洒在火热奔跑的少年发梢肩侧,随其剧烈的运动而颠簸。女孩子利落的短发沁满汗享受风的撩拨,衣角与风鼓动。
鬓角冒出的汗珠都自信地发光。
冲过终点线那一刹,秦恣良耳鸣了一阵,世界像宇宙大爆炸之前一样寂静。
绿色的假草坪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林林总总四十条人。每个人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耳畔只剩下不同频率的喘息声。
累到不想说话。
“我好喜欢运动。”
平地惊雷。
秦恣良这才意识到周黎映躺在自己一米远的身旁。
绿色的假草坪上歪七扭八地诈起拢拢共共三十六条尸。秦恣良累得不想起,体育委员对这句话颇为赞同,皇甫凡懒得搭理,周黎映原封不动。
一只邢尸走肉不可思议地扑过来,气宇轩昂,根本不像跑了个一千五长跑,质问道:“是谁?!背叛人类的意志,昧着良心说出这种惨绝人寰的话?!”
“我。”周黎映指了指自己。
“啊原来如此……没事没事,大伙散了吧!”邢倦尴尬地摸了摸后颈,心怀敬畏地看了她一眼。
周哥果然恐怖如斯。
下课铃一响,人们说说笑笑都走了,凉风一抚,天地又安静下来,秦恣良和周黎映盘腿坐着,认识以来第一次认真聊天。
“我发现一个很神奇的现象。”秦恣良先开了口。
“什么?”
“上其他课的时候邢倦总是萎靡不振,那个……应该是叫方项的吧,非常活跃啊。上体育课就反过来了,这节课我都没听到方项说话。”
“没想到你观察力还挺仔细。其实我们也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一直也没找到方项体育课沉默不语的原因,但是邢倦大概率是上课睡饱了就有精力抒发情感了。”
“哈哈,他抒发情感的方式和语文老师教的好像不太一样。”
“哈哈哈!”
“那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体委叫什么名字。”
“司丞。司南的司。”
“体育那么好的阳光运动系少年名字这么文雅啊。”
“对吧,咱们班呢是人才辈出啊,姓右的,很少见吧,坐在讲台旁边的就是一位,那位疯子叫右塘。”
“疯子?”
“有点混混,但是人不差。”周黎映边说还边一下一下拔着地上的塑料假草,揪下来的碎屑又隐藏回地里。
“班里有什么趣事或者规矩吗?给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讲一讲。”
“啊……这个班挺自由的吧,没什么规矩,趣事倒是没断过,最近就有一件,刘老师,就是物理老师最近总是打瞌睡,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上个星期他甚至在校长室开教师集会的时候睡着了,结果啊,全屋老师都听见他说了一句梦话:‘老婆,我好想你。’!”
“师母应该挺幸福的,哈哈。”
“快上晚自习了,我们走吧。”
“嗯,好。”
黄昏下,两个高高的身影向教学楼缓步走去,一个抬手捋了捋半干的头发,另一个肩上搭着一件衣服。
二十分钟前还乱哄哄的草坪先变为轻声低语后归为最初的安宁祥和。
青春如风,聒噪静谧。
她们想着。
楼上那人大约现在仍然趴在桌上。